正是赤日炎炎的三伏天,贺兰带着波波进城了。
贺兰此次进城,不是去打工,不是去经商,也不是去旅游,作为年过半百的老妪,做以上几件事她都不具备条件,她是去走亲戚。因为贺兰有个妹妹叫贺英,二十多年前初中毕业没考取高中,可是又不甘心在农村过一辈子,她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向往城里的生活,因此就嫁了个城里的工人。贺兰只在妹妹出嫁时去过贺英家一次,那时的贺英还住在郊区。十年前,贺英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段买了房子,这才搬进城中心去了。原先贺英也在工厂上班,只因最近几年厂子效益不好,年仅四十五岁的贺英就提前退休了。去年贺英来过贺兰家一次,她真诚邀请姐姐去她家作客。贺兰本不想去,因为儿子儿媳都外出打工去了,她和老伴带着不满六岁的孙子波波在家,田里地里忙得晕头转向。抽不开身,但却不过妹妹的好意,就接受了她的邀请,今天终于踏上了进城的旅途。为了这次进城,贺兰作了半年的准备。虽然是自己的亲妹妹也不能空着手进门。她知道城里人喜欢乡下的土特产。所以早在梅雨季节时,贺兰就戴着斗笠,穿着雨衣,上后山去采野菇。山路又陡又滑,每天都要跌倒几次,有几次还差点闪了腰。采回的野菇没有日头晒就用木炭火烤。烤干的野菇比晒干的香。忙活了十几天,烤了十几斤野菇,装满一蛇皮袋。这些野菇怎么吃,妹妹自己清楚。用辣椒茶油炒一炒,比饭店里的菜肴还可口。这一袋野菇可供妹妹家吃半年,她估计贺英一定会喜欢。农历四五月正是栀子花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的灌木丛上开满了栀子花,犹如初冬的残雪好看极了。贺兰每天都上山摘栀子花。摘栀子花很辛苦,常常被荆棘划破了手脚。有一回还被黄蜂蜇了,蜇在左眼上,红肿得像桃子,半个月都睁不开眼睛,差点成了“只眼婆”。摘回来的栀子花还得一朵朵地抽去金黄的花蕊,再放进锅里煮一煮,然后拿到太阳底下晒干,要晒五六天才管用。食用时,用沸水还原,再用熟油味精拌匀,是饮酒喝粥最好的凉拌菜……又拿出十斤薯粉,十斤茶油,四只土鸡,还有她和波波的换洗衣服,装成六个蛇皮袋,用一根竹子扁担挑着上路了。担子很沉也很累赘,老伴担心她挤不上车,临行前极力劝说她精简一些。说野菇子和栀子花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估计城里人看不上眼,就留下自己吃吧。贺兰不依,她说,你没看电视吗?城里人吃荤腥都吃腻了,他们喜欢乡下的绿色食品。反正都挑得起,只要上了车就不用担心,贺英会到车站来接。要是不带上这些野菇子、栀子花,这半年来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老伴劝她她不听也就算了。看见波波又蹦又跳,一副顽皮的样子,老伴又提出一个新问题,波波太淘气,你带他去贺英会不高兴的,还是把波波留在家里跟我吧。贺兰更不依,她说,去年贺英走时就叮嘱过,进城时一定要带上波波,这回波波真的去了,她能不高兴吗?如果不带上波波,我宁愿不去。贺兰一天不见波波都不行,这是隔代亲。老伴忖了忖,干脆把话挑明了,县城车子太多,乡下孩子进城不懂交通规则,到处乱跑,你又照顾不来,出了车祸怎么办?贺兰非常恼火,她把担子一扔,指着老伴就骂,出门要图个吉庆,你这死老头子。生就一张乌鸦嘴,好话不会说,专讲不吉利的话。要是真的出了事,我跟你没完……老伴见她发火,才后悔自己说溜了嘴。好好好,就算我没说,就算我没说,只要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贺兰赌着气赖着不走,老伴好说歹说,才劝着她上了路。
六个蛇皮袋最少有五六十斤,贺兰挑着它摇摇晃晃地往小镇上去,波波紧紧地跟在她后面。到了汽车站,她刚放下担子,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客车就来了。她手忙脚乱地挑着担子上车,又回过头来招呼波波。上得车来,刚放下一头的蛇皮袋,另一头失去平衡,扁担翘了起来,在空中划了道弧线,不偏不倚打在一个男乘客的头上。那乘客叫了声哎哟,便按住脑袋破口大骂,你这死老婆子,没长眼睛吗?打破头了,你知不知道?贺兰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乘客还不肯罢休,拖住她的扁担,说要到医院去检查,若是伤势严重,贺兰还得赔偿他的医药费……贺兰吓傻了,她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售票员出面做和事佬,现在是和谐社会,大家出门在外都要互相谅解。如果伤得不重就算了吧。那个乘客还在抚摸着脑袋,还在嘟嘟嚷嚷地说,今天真倒霉,刚出门就碰上一个扫帚星……贺兰忍住不敢接嘴,她掏出钱来买了票,把找回的十元钱递给受伤的乘客,陪着笑脸说,对不起,钱数太少,就算我给你的一点补偿,你拿去买点营养品吧。那乘客扭过脸去不接,说算了算了,以后做事小心就是。贺兰收回钱,小心翼翼地陪好话。她把蛇皮袋放在过道里。过道里蛇皮袋很多,几乎分不清谁是谁的。贺兰和波波刚坐下车子就开了。贺兰的右眼皮开始跳了,右眼跳祸。她是很迷信的人,埋怨老伴的那张破嘴给她带来了麻烦,她担心今天还可能出事。八十里的路程,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客车驶进了汽车站,刚停稳,后面的乘客就催贺兰快点下车,别堵在过道里误了他们的火车。贺兰慌手慌脚地拿起扁担,胡乱地挂上蛇皮袋,来不及仔细看就下了车。回转头去招呼波波。一位乘客追上来,扯住她的担子,凶巴巴地吼叫,你这只死老婆子,你还想混水摸鱼捡便宜?你把我的蛇皮袋都挑来了,幸亏我发现得早,迟一步就被你挑走了。贺兰定睛一看,确实挂错了一个蛇皮袋,而自己的一个还遗留在车上。她低声下气地陪不是,解下了别人的蛇皮袋,叮嘱波波看住担子,自己跑回车上去。还好,蛇皮袋还在。她提着蛇皮袋回到担子边,波波却不见了。她声嘶力竭地喊,波波就是不应,说出事果然就出事了。正在她急得六神无主时,波波却像从地下钻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他说,奶奶,我在这里呢。原来波波是去看蛇医玩蛇了,他忘记了自己的职责。贺兰气极了,她掴了波波一个耳光,说,叫你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你就是不听!这县城里人山人海,碰上人贩子或撞上车子怎么办?怪不得你爷爷劝我不要带你来……贺兰的一个耳光把波波打哭了。要不是气极了,贺兰是舍不得打孙子的。她站在原地,朝人群里张望,想寻找贺英的身影。一群司机围过来,问她坐不坐出租车。她没理他们,因为不懂出租车的行情,她怕挨宰。右眼皮又开始跳了,这说明祸事还没过去。难道刚才扁担伤人,又挑错了别人的蛇皮袋,还算不得是祸事吗?她吓得心惊肉跳。贺兰挑上蛇皮袋,牵着波波往前走去。她是去寻找公用电话,想叫贺英快点来接他们。她正走着,一辆出租车迎面开来,在贺兰身边停下,从车里走出来的正是妹妹贺英。贺英跑过来拉着贺兰和波波的手说,大姐,波波,你们来得这么快呀,接到你们的电话,我立刻就去买了点菜,马上赶过来,没想到你们就来了。贺英见姐姐挑着这么多蛇皮袋,就说,大姐,你挑这么多东西来,上下车子不方便啊!贺兰说,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让你们城里人笑话。贺英买了两个茶叶蛋塞给贺兰和波波,然后重新叫了辆出租车,把蛇皮袋提进车里,三个人坐在一排,出租车开动了。贺兰问,好远吗?贺英说,不远,十分钟就到了。贺兰说,隔了二十年没来县城,这城里的变化太大了,今天要不是你来接,光有地址也找不到你们。贺英说,这城里的变化呀真叫得上是日新月异,我要是隔久了没出门,也会迷路哩。贺兰隔着玻璃窗,看雄伟壮观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各种车辆,五光十色的广告牌,穿着奇装异服的游人,还有路边的花坛里种植着姹紫嫣红的花卉,四季常青的樟树……她感慨地说,小妹,怪不得你会嫁到城里来,这城里多好啊 !贺英说,这城里有什么好的,一天到晚噪音不断,真让人烦死了。如今很多城里人都想住到乡下去呢。贺兰没有接嘴,心想,你们城里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要是不好,你为什么又嫁到城里来呢?你说这话鬼才相信哩。她想是这么想但没有说出来。
车子行了不到十分钟就来到贺英住的楼下。她们下了车,贺英付了车钱,贺兰挑起蛇皮袋。贺英说,大姐,我来挑吧。贺兰说,你没挑惯,还是我来吧。她们穿过一条巷道来到楼梯口,贺英住在六楼,她们一层一层地爬上去,贺兰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到了六楼,贺英掏出钥匙开了门,屋里铺着彩色的瓷砖,擦洗得一尘不染,不等换鞋,波波就抢先一步跑进去,踩出一行脚印。贺英连忙喊波波换鞋,别把泥沙带进去。波波回转身来和贺英贺兰一起换了拖鞋。贺兰放下担子,贺英把婆孙俩安在沙发上,泡了两杯茶,装了水果点心,叫他们不要客气尽管吃。然后拿起拖把,把波波刚才踩脏的地面擦了又擦,明明擦干净了,她还是不肯罢休,脸上现出不悦之色,忙了七八分钟。贺兰心想,这城里人真是自找麻烦,带进一点泥沙有什么要紧?何必要求那么高呢?她违心地指教孙子,波波,你真不懂事,给姨奶奶添麻烦了。贺英强装笑容说,非怪非怪,乡下孩子,初次进城,不懂城里的生活习惯,有了第一回,下回就不会忘记换鞋了,我说得对吧?波波?波波点了点头,照原心安理得地吃水果。贺英说,这城里有什么好,到了家门口还得“爬山”,累出一身汗。大姐,把汗湿的衣服换了吧。外面是赤日炎炎,室内却凉风习习,贺兰一摸身上,说,不用换,汗早已干了。她懂得这是妹妹家装了空调的缘故。她说,我们乡下目前还只能用电扇,你们城里人就用上空调了,你们总比我们先走了一步。贺英说,这么热的天,电扇不解决问题,真正能降温的还是空调,城里大多数人都用上空调了。现在政府每年都投入了大量的资金,为你们建设新农村,不久以后,你们也可以用上空调了。贺兰打量妹妹的房子,三室一厅,外带厨房卫生间,还有阳台。房顶挂着奇形怪状的吊灯,地面镶着五颜六色的瓷砖,卧室里铺着深红色的地毯,从上到下都装修得富丽堂皇。贺兰家没建新房,但她从邻居建的房子中估计,贺英家的这套房子最少有120平方米。她问妹妹,这套房子花了多少钱?贺英说,十年前房价还比较低,只花了不到10万。现在房价涨得很凶,买同样的房子起码要30万。贺兰吓得吐舌头,这么贵啊!我们乡下人一辈子都挣不来呀。贺英说,你们乡下人建房比城里人容易,地皮几乎不要钱,花同样多的钱,我们城里人只能买一套,你们乡下人就可以建三层。要不是工作单位在城里,我们真想住到乡下去呢。那里空气好,用水吃菜都不用掏腰包……贺兰以为妹妹是在耍娇情,既然是乡下好你为什么还赖在城里不肯走,仅仅是工作单位在城里吗?她不相信。贺英拿出蛇皮袋来清理,贺兰从旁指点。贺英说,这薯粉以后就不用带了,农贸市场有卖,这么多薯粉一时吃不完,还真难保管呢……这茶油也不需要,我们现在都吃加工过的食用油,吃茶油不太习惯……她把薯粉和装有茶油的塑料壶放进储藏室里。清理到野菇子和栀子花时,贺英吃了一惊说,这么多啊!这怎么吃啊!贺兰说,用辣椒炒呀,你小时候不是和我一起采吃过野菇子吗?怎么就忘记了?贺英又紧问一句,你采野菇子时有没有看清?不会采到毒菇吧?贺兰说,姐从小时候起就采野菇子,采了几十年,决不会采错,你就放心吃吧。贺英说,没采错就好,没采错就好。她又翻出栀子花,像粮站收购农民粮食似的,从上到下仔细看,又捞出一把,放在手掌上吹了吹,她问贺兰,这栀子花你洗干净了没有?贺兰说,当然洗干净了,不光你们吃,我们自己也吃呀,你还信不过大姐吗?贺英皱了皱眉,说,信得过!信得过!就留着慢慢吃吧。她把装有野菇子和栀子花的蛇皮袋提到阳台上去,放在垃圾桶边的旮旯里。又补充一句,等有太阳时再晒一晒吧。贺兰提出四只土鸡,贺英一见,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她连声夸赞说,这土鸡好!这土鸡好!城里买不到,以后来呀别的都不用带,带多了上下车不方便,就带几只土鸡算了……贺兰原以为送这些土特产妹妹一定会高兴,没想到,五样东西就有四样不满意,她凉了半截,后悔没听老伴的话。清理完毕,贺英要进厨房做饭,贺兰想帮她,她说不用不用,你尽管喝茶吃水果吧。贺兰只好依她。波波刚来时由于欺生,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现在熟悉环境了,他就坐不住了,像只地老鼠,满屋子乱窜。先在厅堂里,后到房间里,这儿翻翻,那儿碰碰,想寻找可供他玩耍的东西。城里人作兴晚婚晚育,外甥夫妇虽然结了婚,但还没生孩子,自然就没有什么玩具了。贺兰说,波波,你乱翻东西,姨奶奶会生气呢。波波这才坐回沙发上。贺英把饭菜端出来,说你妹夫和外甥他们都上班去了,中午不回来,我们就随便吃饭吧,晚上再加几个菜。贺兰说,我们姐妹之间还客气什么?有这几个菜就够了,不用加菜。贺英说,大姐二十几年没来,不加菜像话吗?贺兰见是五菜一汤,其中还有两个贺兰没吃过的名菜。贺英给姐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红葡萄酒。波波不喝酒,贺英就先给他盛了饭,又把好菜尽往波波碗里送。波波习惯不好,喜欢掉饭粒,把肉骨头随便往桌子下扔。贺英就指教波波,慢点吃,不要掉饭粒,肉骨头都放在桌子上,等吃过饭我会给你扫。姐妹俩一连喝了三杯酒就开始吃饭。贺英要帮姐盛,贺兰说,不用不用,我在家用过电饭煲,懂得怎样开怎样关。贺兰打开电饭煲,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少的饭?这哪够三个人吃啊?饭不够她也不好意思说,只好盛了小半碗。贺英说,大姐,你就盛这么一点点?菜不好,饭要吃饱哩。贺兰说够了,够了,如今乡下人的饭量也不大,不比三十年前饿肚子的时候……贺英喝完了酒来盛饭,她问波波还要不要,波波说不要。她就把饭全盛了,也只有小半碗,她只需要这么多。她问贺兰有没有吃饱,没吃饱可以再煮。贺兰说饱了饱了,不需要再煮。贺英信以为真,吃过饭就收拾碗筷,帮波波擦干净掉在地上的饭粒。波波吃饭,就像清明播种,撒得满地都是。贺英擦了好久才擦干净。贺兰望着妹妹一身珠光宝气的装束,还美了容,染了发,隆了胸,看上去还很年轻,还很水灵,不像四十五岁的女人。而自己只比妹妹大三岁,脸上就像久旱的土地,横七竖八爬满了皱纹。怪不得这一路上人家都喊她老太婆。她深有感触地说,小妹呀,你真不显老,要是我们姐妹俩走在一块,人家还以为我们是母女俩哩。贺英很高兴,她说,是吗?我很乐观,什么事都不想,吃了饭就跳跳舞,逛逛街,打打扑克,玩玩麻将。单位上的领导都喊我小贺哩,其实,他们年纪都比我小,应该喊我老贺才是,可是他们偏要这么喊,喊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城里的女人就好比养在温室中的花朵,花期特别长,五十岁的女人还被人家喊作“女孩子”,这怎能不使贺英高兴呢?她开导贺兰说,大姐呀,你也不要太操劳了,操劳过度的人容易衰老。什么事都要想得开,放得下,要知足常乐……贺兰叹了口气,说,小妹呀,我怎能和你相比呢?你有退休金养着,妹夫外甥他们都挣工资,吃不愁用不尽,我们乡下人是一天不工一天不食啊!不操劳行吗?贺英说,大姐,你说的虽然有些道理,但也不完全对。现在乡下人活得也不差,取消了农业税,种田还有粮补。我家的小叔子就在农村,农忙种种田,农闲打打工,全家三口人一年的收入就是五六万,两年前就建起一幢三层楼房,论面积是我住房的三倍。我每月退休金还不上一千元,全家四口人挣工资,名声是不错,可是人均工资还不如我的小叔子。这还算幸运的,要是碰上企业倒闭,职工下岗,就更困难了。乡下人还有田种,城里人就得去打工。无论城里还是乡下,都各有各的优势,各有各的不足,只要调整心态,平静地面对,你也会认为你是幸福的。你也不必羡慕我们城里人了……贺英的一番话,说得贺兰心里云开雾散。贺英又说,大姐,你先休息一下吧,等我洗刷好碗筷,再陪你到楼下转转。贺兰说不用休息,也不用你陪,我们自己去吧。
贺英进了厨房,贺兰领着波波下了楼。刚才吃饭时她只吃了个半饱,现在还饥肠辘辘,她急着下楼是想去补充一点食物。来到巷道口,进了小吃铺,贺兰要了一盘米粉。波波不吃米粉,贺兰就买了个面包哄着他。自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还没吃一半,贺英就来了,她朝广场上东张西望,是在寻找贺兰和波波,贺兰不好意思打招呼,波波不懂奶奶的意思。他跑出门去喊,姨奶奶,我们在这里呢!贺英转过身来见贺兰吃米粉,一切都明白了。她走过来批评贺兰,大姐,你没吃饱也应该说一声啊!为什么要花钱进饭馆,你叫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啊?羞得贺兰满脸绯红。她说,不是没吃饱,我是想尝尝这城里米粉的味道……贺英气呼呼地说,你不用辩解了,我们是亲姐妹呀,有什么话不好说呢?贺英帮贺兰付了米粉钱。她指着广场上说,大姐,我本来想陪你们玩一玩,但我还要准备晚饭,实在没时间。你们就在附近转一转,不要走远了,早点回来吃晚饭,万一迷了路就打个电话来,我会来接你们。贺兰说,你放心,我不会走错,你忙去吧。贺兰领着波波去逛商场,看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她没有买,因为这些商品乡下大多数都有。游览了公园,观赏了珍禽异兽。回来时,波波到处乱跑,喊都喊不住,差点被一辆货车撞了。司机紧急刹车才幸免遇难。他探出头来骂道,你找死啊!你活得不耐烦啊!你想诈我一笔钱啊……贺兰不敢回言,她拖回波波。好险!只差半尺就压死了。波波吓哭了,贺兰扬起巴掌想打又舍不得打,她气不过才骂了一句,短命鬼!你再不听话,下次不带你来。她怨怪老伴那张乌鸦嘴,差点真的出了车祸。回到贺英家,贺兰也不敢再提此事,因为贺英知道了会看她们不起。
妹夫和外甥两口子都下班回来了,他们都热情欢迎贺兰和波波的到来。妹夫为他们泡茶装点心,外甥打开电视机,让波波看动画片,外甥媳妇还特意为波波买了个画有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气球。彼此聊了许多闲话开始吃晚饭了。贺英杀了一只贺兰带来的土鸡,又做了米粉肉等几个家乡菜,大盘大碗地摆满一桌。妹夫拿出了价格昂贵的名酒,酒菜也够丰盛了。贺英一家轮流给婆孙俩敬酒劝菜,吃得津津有味。外甥媳妇比贺英更爱干净,她好像早就知道波波爱掉饭,进餐时她自己不吃,像宾馆里的服务小姐,又像兵马俑似的拿着抹布,站在饭桌边伺候。未雨绸缪,防微杜渐,随时准备收拾波波掉下的饭粒。只要波波掉下一粒饭,她就如临大敌似的,连忙弯腰擦拭干净。贺兰不过意,说,你也来吃吧,掉下的饭粒等下我会来擦。外甥媳妇边擦边说,没关系,没关系,小孩子嘛,免不了会掉饭。你们先吃,还是让我来擦吧。贺兰心中不快,她觉得自己和波波就像犯人接受狱警监管似的。酒菜虽然丰盛,但贺兰仍然没有吃饱。吃过饭,主客都轮流洗澡。洗完澡,贺英就邀请姐姐和波波一起去看跳舞。贺兰问去舞厅吗?贺英说不是,就在楼下的广场上,那里跳舞的人很多。贺兰也想去见识见识,就带上波波和贺英一起下了楼。
来到广场上,这里早就来了几百人,跳舞的人都成行成排,多数是中老年人,其中妇女居多。有的人还挥着红绸,摇着彩扇。高音喇叭正在播放着流行歌曲,在音乐的伴奏下,跳舞的人个个都像疯子似的,摇头晃脑,手舞脚蹈,变换着各种各样的舞姿跳得如痴如醉,动作基本上是整齐划一……贺英把婆孙俩安顿到石凳上,买了两块冰淇凌,一人一块。说,你们就在这儿看着,等我跳完了舞就回家。说罢就加入到跳舞的行列中去了。贺兰呆呆地看,心想,怪不得城里人不显老,原来她们每天都在快活中过日子,我们乡下人哪有这福分哟。贺英跳了半个钟头就回到贺兰身边,说,大姐,你要是多看几晚也能学会,学会了,回到乡下去,不但自己可以跳,还能教别人。贺兰说,罢罢罢,别说我学不会,就是学会了也不好意思跳,我要是真跳起来,村里人还以为我得了神经病哩。贺英说,跳舞可以锻炼身体呀,可以陶冶情操呀,怎能说是得了神经病呢?我要是隔久了不跳舞呀饭都吃不下。我说你们乡下人哪,就是不会享受生活,有好日子都不会过,可惜呀……贺英说完又去跳舞了。贺兰心想,你贺英开口闭口就是乡下人乡下人,好像你就天生就是城里人,要不是你嫁得老公好,到现在还不和我一样,一个十足的土老冒……波波说想屙屎,贺兰为难了。这哪来的厕所啊?她望了一眼六楼,说,回去屙吧,姨奶奶家有卫生间。波波说憋不住了!憋不住了!贺兰就领着他进了巷道,想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来到楼梯口,贺兰指着暗处说,就在这里屙吧。波波把裤子一松就蹲了下去,劈里啪啦拉了一泡稀。贺兰紧张极了,她也懂得这城里不比乡下,不能随处拉屎。但波波憋不住了,有什么办法?她催波波快点屙快点屙,等人来了就麻烦了。她像做贼似的盯着巷道口,生怕有人来找麻烦。大便不比小便,波波拉了五分钟还不肯起来,真是怕什么就有什么,偏偏来了个妇女,一进巷道就闻到了屎臭。她大喊大叫,谁在这里拉屎呀?臭死人了 !她走过来,看见贺兰和蹲在地上的波波,她大惊小怪地问,你……你怎能让孩子在这里拉屎呢?你缺德不缺德啊?她这一乍呼,惊动了巷道外跳舞的人,以为是抓住了小偷,有几个人就跑了过来。贺兰低声下气地赔好话,她们全不听。都七嘴八舌地指责她,这里怎么能拉屎呢?社区是我家,卫生靠大家,你懂不懂?这该死的老太婆,这样不讲卫生……贺兰成了众矢之的,她像一个受审的罪犯耷拉着头,嗫嚅着说,对不起,孩子实在憋不住,我会扫干净的……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走过来,凶巴巴地问她,你是哪个单位的?有身份证吗?好笑!谁屙屎还带身份证呢?波波吓哭了,他站起来,贺兰掏出卫生纸帮波波擦屁股。她边擦边说,我在这里做客,没有单位……这时贺英过来了,她连忙向大家道歉,对不起,这是我大姐,她是从乡下来的,不懂这里的规矩,你们就原谅她一回吧。围观的人知道是贺英的亲戚,也就算了。他们都陆陆续续地散去。走了好远,有人还在骂骂咧咧,乡下人真讨厌!随处拉屎……贺英找来扫把,把大便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一场风波才算平息。贺英也不再去跳舞,和婆孙俩一起回到屋里。贺英说,波波不懂事,全靠大姐你指教。这城里不比乡下,不能随处拉屎。今天幸亏都是熟人,要是碰上社区的保安,非罚款不可!波波你也要记住,以后有屎就在卫生间屙。时候不早了,休息吧。贺兰感到委屈,想解释几句终于没有开口。妹夫和外甥他们早已就寝,贺英把贺兰和波波领进客房后就去洗澡了。贺兰半宿都没有睡着,她想,这城里人也太霸道了,小孩子屙泡屎算什么?何必要像发生了地震似的大喊大叫?想起今天发生的几件事她心中就有气。原打算住上十天半月,现在看来不如早点回去,这城里不是乡下人呆的地方……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贺兰伸手一摸,波波尿床了!这下更麻烦了。妹妹一家原本都是爱干净的,连掉饭粒都不允许,这回弄脏了床铺他们更会不高兴。幸好这是三伏天床上没铺被褥,只湿了席子和床板。她叫醒了波波,帮他换了裤子拿到卫生间去洗,然后晾在阳台上。转身又来抹席子和床板,抹得不留一点臊味。奇怪,这屋里没有一点声音,贺兰以为他们都没有起床。后来才发现,妹妹他们都走了。贺兰心里就有气,有客人在家你们为什么不做饭就走了?莫非是想让我们饿肚子吗?贺兰和波波刷过牙洗过脸,拉上门下楼去了。巷道口有个硕大的垃圾桶,清洁工正在用铁锹一锹一锹地把垃圾铲进中四轮。贺兰远远就看见车上有两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好像是自己送给妹妹的。到底是不是,她想跑过去看个仔细。还没跑到车子边,中四轮就“突突突“地开走了。她看清了蛇皮袋上的名字,真的是自己的蛇皮袋!她脑子里“轰”的一声,想追过去夺回来,可惜车子跑远了追不上,她气得跺脚。自己辛辛苦苦采摘回来的野菇子栀子花,原以为妹妹会喜欢,没想到她会当作垃圾一样扔了。你要是早说不要我可以带回去呀,为什么要扔了呢?贺兰想了想,终于想明白了,城里人命金贵,他们是害怕野菇子中有毒菇,乡下人摘的栀子花不干净,贺兰懊悔极了,后悔没听老伴的劝告。但她又希望刚才是看花了眼,希望那两个蛇皮袋不是自己的。到底是不是,等下回去只要看一下阳台上的两个蛇皮袋还在不在就知道了。她领着波波往前走,来到昨晚跳舞的地方,就看见贺英正和一群人在打拳。贺英也看见了他们,于是就停下跑过来问,大姐,你怎么不多睡一会,这么早就下来?贺兰说,你们全家都走了,我们还好意思睡吗?贺英说,对不起,你妹夫和外甥他们上班去了,我们城里人早晨都不做饭吃早点。我是想等练完太极拳买几份早点回家吃,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下来了。来吧来吧,我们一起去吃早点。贺兰知道自己错怪了妹妹,她说,去外面吃要多花钱哩。贺英说,多不了几个钱,我们都习惯了。贺英领着他们来到昨天来过的小吃铺。说,这里有水饺、包子、油条、蛋糕、牛奶、豆浆、稀饭等应有尽有,想吃什么尽管挑,不用客气。更不要像昨天中午那样没吃饱也不好意思提。贺兰想起蛇皮袋的事,她的胃口早没了。她随便要了四个包子两份豆浆,贺英又买了三块蛋糕一人一块。她自己要了一杯牛奶,三个人聚在一张桌子上边吃边聊。波波把包子一掰两半,吃完馅,把皮随手一扔。贺英吓了一跳,说,啊呀,你怎能这样吃包子呢?这不是浪费吗?贺兰微笑着说,波波就是这种怪脾气,吃包子是吃馅不吃皮,吃鸡蛋是吃黄不吃白。贺英说,大姐,不是我小气舍不得,孩子从小就要养成爱惜粮食的好习惯,你不能宠着他,惯着她,成由俭朴败由奢啊!贺兰说,波波现在还小不懂事,将来长大了就不会了。贺英苦笑了一下,她知道贺兰不接受她的意见也就算了,因为波波毕竟不是她的孩子。她估计波波没吃饱,就问他还要什么?波波一指油条,贺英就帮他买了两根油条。吃着吃着,贺兰就问贺英,小妹,你天天早晨打太极拳吗?贺英兴致勃勃地说,对呀,邓小平说太极拳好,所以我们就选择了练太极拳。太极拳是拳中之王,可以强身健体,大姐,你住上十天半月,我来教你,学会了以后在家里也可以练……贺兰说,我们乡下人学会也没时间练,再说……她顿了顿,板着脸说,我也不想活在世上啃草根……她是心中有气,说话时就难免带出了情绪。贺英见她不高兴,不由得一愣,停下筷子问,大姐,是不是我刚才的话惹你生气了?忠言逆耳利于行呀,要不是亲姐妹,我才不会直言相劝呢。贺兰立即换了口气,说,不是不是……我是说,人的寿命都是阎王注定的,注定你只有六十几,无论你怎样练都活不到七十多……贺兰用宿命论的观点掩饰了她的不满,把妹妹糊弄住了。贺英信以为真,她说,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大姐说得不对,三十年前人均寿命只有四五十岁,现在都上升到七十多了,难道这也是阎王注定的吗?还不是因为改革开放以后,经济发展了,生活水平提高了,劳动强度减轻了,人们这才有时间锻炼了……贺兰无心听妹妹的高论,她急着要回去看那两个蛇皮袋还在不在。贺英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说,好了好了,我们吃完了回去吧。姐妹俩都站起来。贺英付了钱,说,大姐,先不要急着回去,我带你们去逛逛超市,顺便买点菜。客随主便,贺兰也不好坚持,只好随了贺英来到服装店。贺英帮她们婆孙俩各买了一身衣服,用去两百多元,贺兰假意说不要,贺英说,波波是第一次来,你也隔了二十多年没来过,我给你们买身衣服还不应该吗?这都是人之常情哩。她们又来到超市卖糖果处,各种各样的糖果摆满了货架。贺英买了两袋准备送给贺兰的。波波像顽皮的猴子,一眨眼就不见了。出门时贺兰喊波波,波波跑了过来,向奶奶炫耀他手中的糖果。贺兰问哪来的?波波咬着贺兰的耳朵说,在货架上摸的,那阿姨死头木脑没发现……贺兰又惊又喜,她高兴地说,你这只机灵鬼,走到哪里都能沾便宜……得到奶奶的夸奖,波波更得意了。贺英吃了一惊,她拦住波波说,不行不行,快送回去,向阿姨道个歉,认个错。波波低着头不愿意。贺兰说,算了吧,货架上那么多糖果,哪里在乎这一点点?贺英生气了,她不依不饶,牵着波波回到店里,对售货员说,对不起,我这孩子拿了你们的糖果没付钱,我来补付吧。售货员见贺英态度真诚,也就不计较。说,孩子偶然做错一回就算了吧,下次注意就是了。贺英坚持要付,她数了数波波手中的糖果付足了钱。贺兰认为妹妹太认真了,不就是几个糖果吗?售货员没发现就算了,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呢?贺英说,大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几个糖果虽然是小事,却是关系孩子成长的大问题。俗话说,做贼从偷鸡蛋起。小时候如不严加管教,养成了爱沾便宜的坏习惯,长大了要出大问题哩。贺兰不高兴了,小孩子摸几个糖果也算做贼,有这么严重吗?她板着脸不吭声。恰好一个卖冰糖葫芦的人从身边经过,波波又吵着要买冰糖葫芦,贺兰气极了,她扬起巴掌打了波波一个耳光,把波波打哭了。她凶狠地骂波波,你这也要,那也要,你以为你是百万富翁吗?贺英知道姐姐不接受她的意见就拿波波出气,她装作不知道,买了一根冰糖葫芦塞进波波手里,还笑嘻嘻地哄着他,止住了他的哭声。
回到家里,贺英开始做饭,贺兰急着去看阳台上的蛇皮袋还在不在。果然不出所料,蛇皮袋不翼而飞了。这说明,中四轮上的两个蛇皮袋确实是自己的,她很气,但又不便发作。她不动声色地回到沙发上喝茶嗑瓜子,心中乱成一团糟。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波波从外甥房里跑出来,正鼓着腮帮像吹泡泡糖似的使劲吹一个皮套子,那皮套子有几寸长,被波波吹成了一个“白萝卜”。贺英一见就吓坏了,她问波波从哪儿捡来的?波波一指表叔的房间,说是在那个垃圾篮中捡来的。贺英气急败坏地说,这多脏啊!快放下!快放下!真不讲卫生……贺兰也认出来了,那是个避孕套,十多年前,在村委会开计划生育宣传会时,妇女主任介绍过它的用法。这回贺兰也气坏了,她跑过去夺避孕套,波波不松手,说要带回去装萤火虫。贺兰在波波的屁股上狠狠地扇了一掌,波波这才松开手。贺兰把避孕套扔进垃圾篮里。波波哭了,贺兰威吓他说,你再哭,我把你扔到广场上去让人贩子带走。波波不屈不挠还是哭。贺兰把波波牵到水龙头边帮他洗净了嘴和手。她边洗边说,小妹呀,波波这孩子太淘气,昨天你姐夫就劝我别带波波来,可是我就是不听,这不,果然就给你们添麻烦了……她是敲山震虎,投石问路,试试贺英对波波的态度如何。贺英边切菜边说,波波还小不懂事,这也非怪,等以后他长大了再带他来吧。果然贺英不喜欢波波了。她本来打算多住几天,现在看来住久了只会讨人嫌。晚走不如早走,反正下午有回去的客车。她走上阳台,把波波的尿裤子收了放进蛇皮袋。贺英端出了饭菜,三个人一起吃起来。贺英边吃边说,大姐呀,别怪我直言,外甥夫妻都在外打工,你和姐夫留守在家,管教孩子的重担就落在你们肩上。波波这孩子,如果管教得好,长大就是一条龙,否则,就是一条水泡虫……贺兰听了不舒服,沉默了好久不说话,波波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不懂姨奶奶的话。贺兰看着孙子,好久才说,乡下孩子嘛,都差不多……再怎么教他不懂也枉然……贺英知道她听不进去也就不再说了。吃过饭,贺兰说要回家,贺英一怔,你昨天才来怎么今天就要走呢?来一趟不容易,还是多住几天吧。贺兰说家中有事,你姐夫一人在家,田里地里都忙不过来,还要做饭,我不回去行吗?而且……她想不说,但想了想还是说了,波波不听话,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客走主人安,我还是早点回去算了。贺英明白,前面讲的都不是理由,只有后面说的才是急着要走的原因。贺英说,好吧,你万一要走我也不留你,以后要来你就一个人来,轻轻松松住几天,让我们姐妹之间聊个够。今天贺兰走得太突然,贺英没作准备,除在超市买了两身衣服和两包糖果外就没什么东西可送了。贺英翻箱倒柜搜出几盒包装精美的糖食糕点,拣出一捆半新不旧的衣服。贺兰说,衣服就不要了,现在不比过去缺吃少穿的年代,自己的衣服都穿不完哪能要你的?贺英问真的不要?贺兰说真的不要。既然不要就算了。贺英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提出两只酱鸡,这是准备下顿招待贺兰的。趁贺英进厨房的机会,贺兰赌气把刚才贺英帮她和波波买的两身衣服塞进旧衣物中,贺英没察觉。贺英又拿出四瓶价格不菲的名酒,把所有的东西用五个蛇皮袋装好,连同贺兰自己的换洗衣服共六个塑料袋,还用原先的那根竹扁担挑了。波波又赖着不肯走,他还没玩够。贺兰哄着他,说爷爷在乡下捉到了一只画眉鸟,正等着你去玩呢。波波这才肯上路。贺英叫了一辆出租车,陪着婆孙俩一直到汽车站。上客车时,贺英掏出两百元给波波,贺兰不肯接。贺英说,波波是第一次来,理应赏赐他,你要是不收,姐夫真会怪姨妹不懂礼哩。贺兰这才收下。客车开动了,贺英挥着手和她道别,大姐,以后有空再来吧。贺兰回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一定会来,但不知哪个猴年马月,你回去吧,再见!
回到村里,路过门口的池塘,贺兰捡起一块鸡蛋大的石头,“咚”的一声扔进塘里。别人问她扔石头做什么,她说,等这块石头浮起来再去贺英家吧。石头浮得起来吗?
在清理东西时,老伴说,贺英这次送回的东西,价值比我们送去的还多呢,光这四瓶酒就值两百多元……贺兰想,这次进城没有上当,她后悔不该赌气把那两身衣服塞进旧衣物中,要是贺英没发现,当垃圾处理了,那就浪费了她两百多元钱。更不应该扔石头,亲姐妹有什么过不去的?她拿起电话,拨通了贺英家的号码,说,小妹吗……我忘记了一样东西在你家,就是那两身衣服……对对对,还在那堆旧衣物里,我下次再来拿,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