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虹: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醉心于文字的世界。作品散见于《微型小说选刊》、《百花故事》、《文艺生活》、《伴侣》等全国数十家报刊杂志,曾入选《微型小说选刊》“当代百家”封面人物。近两年开始转向儿童文学创作,其儿童小说和童话故事发表于《儿童文学》、《意林》、《童话世界》、《小学生之友》等杂志。
最后一个儿童节
一
下课铃响了,这是一天中的最后一节课。老师刚宣布下课,教室里就响起此起彼落的凳子与桌子相碰的声音,同学们不绝于耳的嘻哈声。林小洁已经把书包背到了身上,正准备离开教室时,班主任苏老师走了进来。
苏老师说:“我还有点事。请念到名字的同学留下来。”
她开始抑扬顿挫地念名字:周玲玲、吴小龙、何盼、李洁可……
对于这类事情,林小洁已经不感兴趣了。换句话说,每次感兴趣的,也就是那些被念到名字的同学。苏老师每念到一个名字,教室里就有一个人为此欢欣鼓舞。也许是明天又有外校的教师来给他们上课,老师要精挑一批发言积极的学生进课堂,也许是为着排练一个什么节目,那些能歌善舞的学生又有上台亮相的机会了……但是,这类事情从不会光顾沉默寡言的林小洁。转学之前是这样,转学到苏老师班上后,当然也不会改变这一点。
有时候,林小洁甚至想:老师会认认真真地想起她林小洁,是在什么时候呢?对了,大概就是在每次填写素质报告册的时候。
林小洁想:等会回去,要先帮妈妈打扫家里的卫生,然后再做作业。
没念到名字的同学都开始往外走,林小洁也跟着迈开了脚步。在教室门口,苏老师一把拉住她:“林小洁,有你呢!你得留下!”
林小洁张大嘴巴望了望苏老师。苏老师又重复了一遍:“对,有你呢!”
林小洁心里揣着一只小兔子坐回到自己座位上。那只小兔子在她心里不停要蹦啊,跳啊,弄得她非常激动,同时又非常不安。
会是什么事呢?苏老师居然叫她也留下来。
苏老师说:“大家坐好了,听我布置任务。六一儿童节马上就要到了,这可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儿童节啊!因为,下半年你们就要升入初中了。所以,这个儿童节对我们可谓意义重大。当然,还有更加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市里的领导决定在儿童节这天来我们学校参加一年级小朋友加入少先队的仪式。别以为没有我们六年级学生什么事啊!咱们的任务艰巨着呢!我们要给领导献花,还要给他们系上红领巾。就在刚才,学校决定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我们班了!我呢,通过精挑细选,又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你们了!怎么样,有信心完成吧?”
“哦耶!”性格活泼的吴小龙第一个叫起来,“好事啊!大喜事!谢谢苏老师记得我!”
何盼则“啪”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苏老师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嗯。”苏老师笑了,“别光顾着高兴了。从今天起,放学后大家都留下来,练习给一年级小朋友系红领巾。到时候市电视台还要来录制节目的,我们可要在电视上一展风采!”
说完,苏老师把关切的目光转向林小洁:“林小洁,能完成任务吗?”
“没问题!”林小洁把心里那只乱蹦的兔子狠狠压了压,尽量大声回答。
她的声音有点颤,不过还好,没谁注意这点。
苏老师满意地点点头。
二
那天回家的时候林小洁显然很高兴。继父张一民进屋时她主动叫了他:“张叔叔回家啦!饭马上就好了!”
她还殷勤给他倒了一小杯谷酒。而在平时,倒酒这种活儿,是小洁妈做的。继父爱喝上一小杯,要是每天没有这一小杯,他晚上会睡不安宁。
张一民望着林小洁笑着说:“小洁,今天蛮开心啊!”
在一旁吃饭的张天天便冷冷地说:“能不开心吗?都要上电视台亮相了!”
听说林小洁要上电视台亮相了,张一民和妈妈都来劲了:“真的呀!小洁,是真的吗?”
林小洁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平时话不多,可是还是听出了张天天话里的嘲讽意味。于是她轻描淡写地说:“不是那么回事,就是……就是六一儿童节的时候要给市里的领导系红领巾。没什么大不了的,电视台可能就是当新闻报道一下吧!”
张天天不屑地说:“多大个事呢!也值得显摆。”
张一民低声教训她:“天天!说什么哪?”
林小洁便闭上了嘴,再不说话了。
如果不是因为张天天,林小洁会觉得,这个家是多么温馨可爱!
她很久以前就没有了爸爸,半年前妈妈带她改嫁来到张家,张叔叔通情达理,允许她继续跟着爸爸姓林,允许她叫他“张叔叔”。林小洁觉得很幸福。
她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因为从小缺少父爱的原因。妈妈一个人把她带大不容易,她总是为着生活奔忙,很少有时间关心小洁。直到到了张叔叔家,妈妈整个人才变开朗了,也变得爱关心人了。
上个星期张天天生日。张天天比林小洁大一岁,已经上初一了,可是从小就多才多艺,唱歌、跳舞、弹电子琴,她样样都会。有时候,林小洁会用羡慕的,甚至有点崇拜的目光看着她。
妈妈带张天天去挑生日礼物,林小洁也一起去了。张天天看中了一双黑色皮鞋,童天的,要价208元。售货员说这是新款,不打折。妈妈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都说后母难做,她不想为这事和孩子计较。可是,妈妈一抬头,看到了林小洁那么羡慕的,甚至带点幽怨的目光,她的心一下子就酸了———林小洁可是从来没穿过这么贵的鞋子呢!
妈妈对林小洁说:“小洁,我想起来了,你也要买鞋子了。你挑一双吧!”
林小洁挑了一双红色的皮鞋,价格还不到张天天那双鞋子的一半。可是她看着红皮鞋上面那个粉色的蝴蝶结,心里非常满意。
对了,她还特意挑了大一码的鞋子。这样,到她上初中的时候,正好能穿上———她现在可舍不得穿。
可是张天天看着那双红皮鞋,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声音很小,林小洁还是听到了。
张天天说:“你怎么会看上红色?多俗哪!”
可是林小洁喜欢。她不在乎张天天说什么。如果红色是俗的,那么设计师干嘛要设计红色的鞋子呢?
现在,林小洁准备穿着这双红皮鞋在六一儿童节那天给市里的领导系红领巾。苏老师安排何盼她们给领导献花,林小洁觉得给领导系红领巾其实更不错。你想啊,系红领巾的时候领导要弯下腰来吧,他一弯下腰,林小洁就可以更近地看看领导了。
林小洁期盼着那一天快点到来。她系红领巾的手法,已经非常优雅娴熟了。
优雅娴熟。这真是个不错的形容词。
十二岁的林小洁盼望自己过一个有意义的儿童节,这个儿童节将被浓重载入她的童年史册。过完这个儿童节,她就上初中了。
三
5月31日。一切准备就绪。林小洁他们近乎完美地演习了一遍献花、系红领巾的全过程。校长很满意,校长满意苏老师就很满意。苏老师表扬了他们,然后交待他们:“明天记往了,不要出什么差错。还有,明天大家都穿校服来学校,至于鞋子……就穿黑色的皮鞋吧!黑色经典,好看。”
黑色的皮鞋?林小洁有一种失落感。这么说来,她的红皮鞋还是不能一展风采了。
问题在于,自己哪有黑色的皮鞋呢?她以前穿的都是帆布鞋。再叫妈妈帮自己买一双显然不可能了,她开不了这个口。
林小洁想到了张天天的那双黑色皮鞋。如果能向她借来穿上一天倒是不错,可是张天天会同意吗?
她想起有一次,她在张天天房间里看见一个粉色布娃娃,无意中摸了摸,张天天发现了,便对着她大叫:“林小洁你不要动我的东西!那是我妈妈买给我的!”
林小洁从此就不敢动张天天的东西了。对于这个近乎刁蛮的女孩,她内心里是存着敬畏的。一方面,她敬她多才多艺,另一方面,她又畏她不近人情。
只是,明天要穿黑皮鞋,怎么办呢?
张天天的黑色皮鞋也一次都没穿过,还完好地装在鞋盒里。这个林小洁知道,她还亲眼看着妈妈帮张天天把黑色皮鞋放进了衣柜的最底层。
6月 1日早晨,张天天很早就起床去学校上早自习了。听到她出门的声音,林小洁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偷偷溜进张天天的房间。
她想好了,她就借张天天的黑皮鞋穿一会儿,就在给领导系红领巾的时候穿一会儿。而且回来后,她会仔细地清除掉皮鞋上的痕迹,使它看上去像没被人穿过一样。
这么做虽然不太光彩,但为了这个光彩的儿童节,林小洁豁出去了。
她脚下穿着帆布鞋,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张天天的黑皮鞋,来到了学校。在校门口,林小洁见到苏老师,她刚叫了一句“苏老师”,苏老师已经发现了她脚下的帆布鞋,问:“林小洁,你没换黑皮鞋啊?”
“我带了黑皮鞋,一会就换。”林小洁扬起手中的塑料袋,对苏老师说。
今天可真够热闹的。林小洁会心地笑。她想唱歌:“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哈哈,这多么美!
苏老师把他们叫到办公室。仪式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先欢迎领导,给领导献花,等小朋友的入队仪式完成,就轮到林小洁他们给领导系红领巾了。
苏老师说,情况有点小小的变化,她很抱歉。就是有个主要领导,他在同学们给他献花后就要离开学校,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会议要去参加。也就是说,给领导系红领巾的时候,要减少一个上场的同学了。
苏老师准备了十个小纸团,其中一个小纸团上写着“不上场”。谁抽到谁就不用上场了。
林小洁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她盼望着那个倒霉的纸团不要让自己抽到,可是打开纸团一看,竟然真的是她那么不情愿看到的三个字:不上场。
苏老师把目光对着林小洁了:“林小洁,你看,真不好意思,让你白白练习了这么久。老师知道你很努力,我明白的。可是今天,必须要减少一个上场的人,我也是没办法……”
林小洁想哭,但她什么都没做。
不能上场就不能上场吧!她沮丧地想,也许是老天也不允许她穿张天天的黑皮鞋呢!
“哎呀!”就在这时,何盼叫了起来,“老师,真糟糕!我今天走得急,忘记换上黑皮鞋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好呢?”
“你怎么这么粗心呢?”苏老师埋怨着,再次把目光对准林小洁,“林小洁,你不是带了一双黑皮鞋吗?借给何盼穿一会。”
纵使林小洁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她也不能在这一刻说出不能借的理由了。
那样,苏老师会相信吗?同学们会怎么看她?
四
林小洁眼睁睁地看着何盼穿着张天天的黑皮鞋走了。何盼还说:“林小洁,你蛮有眼光的啊,买了双这么漂亮的鞋子。”
她没有去参加那个入队仪式,心里难过。当同学们在操场上一片欢呼的时候,她一个人躲在校园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流泪。
今天她多么想当着全校同学的面给领导大大方方地系上红领巾,也许那个领导还会跟她握手,对她说谢谢,他会鼓励她,要她好好学习。她想:这样的时刻,下面该有多少羡慕的目光啊!
林小洁盼望这种羡慕的目光。一直以来,都是她把这种目光投向别人,平平常常的她从来也得不到这种羡慕的目光,而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孩子来说,这种目光,又是多么重要!它是一个人自信的源泉,是一个人人生小船上能被鼓起的风帆。
可是现在,一切都泡汤了。
林小洁想爸爸了。从前爸爸在的时候,她的笑声特别多。爸爸还给她取了个小名,叫笑笑。
就像此刻,如果爸爸还在,他一定会温柔地告诉她:“笑笑!再笑笑啊!”要是她再不笑,爸爸还会挠她的腋窝,让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小洁只顾着想爸爸了,当她觉得外面开始寂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领导走了,同学们走了,穿着张天天黑皮鞋的何盼也走了。
张天天的黑皮鞋!林小洁心里一惊。
因为过节,下午不用上课,所以林小洁今天是不可能从何盼那里拿回黑皮鞋了。
她忐忑不安地回家,张天天正和她妈妈说话:阿姨,我明天要穿你给我买的黑皮鞋去我外婆家。”“好啊!穿给外婆看看,我们天天又长漂亮了!”
妈妈笑着说。张天天和妈妈的关系还不错,因为妈妈很善良,而且她总是发自内心地关心张天天。
林小洁手里拎着的那只空鞋盒“叭”地掉在地上,发出大而空虚的声音。
张天天跑出门外一看,惊讶地说:“咦!这不是我的鞋盒吗?林小洁你拿它干什么?”
她飞快地拆开鞋盒,里面空空如也。“我的鞋子呢?”张天天大声问。林小洁结结巴巴地说:“借……借给同学了……”
“什么?你居然把我的鞋子借给别人?你什么意思啊你?”张天天真的气坏了,她狠狠地把林小洁推倒在地上,一个人跑开了。
妈妈从屋里追出来,慌张地问:“你们这是怎么啦?又吵架了啊?”
林小洁“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妈妈现在可没有时间关心她,她只顾去追那个跑远了的张天天了。
林小洁看着妈妈跑远的背影,哭得更伤心了。今天这是怎么啦?不是快乐的儿童节吗?怎么一切都变了?
她想:苏老师不在乎她,张天天看不惯她,现在连妈妈都不关心她,真没意思,真没意思。
如果她林小洁失踪了,会不会有人在乎她呢?
这个念头像是强效的胶水,牢牢地把林小洁的思维凝固了起来。
可是,世界这么大,林小洁能去哪儿呢?
五
当妈妈把张天天找回家时,张一民也回家了,跟着他一起回家的,还有苏老师。
苏老师一看见妈妈,就拉着她的手说:“小洁妈,今天实在是对不起了。都怪我,考虑事情不周到,让你们家小洁受伤害了。我这个老师当得不合格,您今天批评我吧!”
“怎么啦?”妈妈问。苏老师就把学校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她说:“这都怪我,我和老张是初中同学,他让我关照一下他这个继女儿,没想到出了这个差错。我后来想着不对,这样处理这事儿,多伤孩子的自尊啊!我就跟校长商量,让他也和那些领导站一排,还凑成十个人,想让小洁也上台给他们系红领巾。可谁想,我左找右找,就是找不着小洁了。没办法,活动一结束,我就赶紧让何盼把黑皮鞋给我,然后我就找你们家老张来了。”苏老师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黑皮鞋:“喏,鞋子在这儿!”
张天天把黑皮鞋接过去:“这是阿姨买给我的,谁也不能穿!林小洁把它借给同学穿就是不对!”
妈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在学校发生了这么多事啊!对了,小洁呢?”
大家才发现林小洁不见了。
小洁会去哪里呢?妈妈忙着打小洁爷爷奶奶家的电话,两个老人说他们没看见孩子。
妈妈差点就要哭了。
张一民开始呵斥女儿:“天天你怎么回事啊?这事能怪小洁吗?再说黑皮鞋现在好好的在这儿,也没缺胳膊少腿的。“他把女儿拉到一边,低声说,“你说小洁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你阿姨这后半生,该怎么办?”
张天天不以为然地说:“能出什么意外呢?”“天天!”张一民的语气严肃了起来,“你这么做对得起你妈妈吗?你自己想想!”
妈妈?一想起妈妈,张天天的头就耷拉了下来。妈妈死于一场意外,她在去给天天买黑皮鞋的路上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车子撞倒,再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从那以后,张天天老是梦见妈妈给自己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她穿着它走来走去,在梦里走了很多地方,却找不到妈妈了。
一直到林小洁的妈妈来到这个家,她看着林小洁和她妈妈相依相偎的样子,心里简直就嫉妒了。现在想来,她时不时地为难林小洁,跟她的这种心理,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现在,她觉得羞愧了。从林小洁到这个家开始,她就什么事都让着自己,好吃的留给她,有时还给她刷鞋子。自己这么对林小洁,真的公平吗?
苏老师拉住张一民:“老同学,现在不是骂孩子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小洁!”
可是,要到哪里去找林小洁呢?这孩子懂事,不会去网吧,平时也不会随便去同学家玩,她会去哪儿呢?
想着不知所踪的小洁,妈妈终于没有忍住,哭出了声。
张天天想了想,走过去轻轻抱住正在哭泣的她,说:“阿姨,也许我知道小洁在哪里。有时候,我觉得伤心了,我也会去那个地方的。”
张天天带着大家来到公墓。果然,在林小洁爸爸的坟前,林小洁正静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笔,把本子搁在膝盖上,正在写着什么。
“小洁!”妈妈叫一声,声泪俱下。林小洁急忙把她的本子藏在背后。张一民走上前,抱起林小洁:“小洁,咱们回家吧!张叔叔还想今天我们小洁再给我倒一杯酒喝喝。”
林小洁伏在他宽厚的肩上哭了。
苏老师走过来,对林小洁说:“小洁,校长说了,下周一升旗的时候,要让你亲自给他系上红领巾。这回不会出差错了,真的。苏老师向小洁保证!”
其实苏老师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校长说这事儿呢?为着一个孩子,校长会答应吗?
不过苏老师想:肯定没问题,她一定能说服校长的。
六晚上,张天天溜进林小洁的房间时,林小洁正在摆弄着她那个日记本。
张天天问:“林小洁你写的什么啊?还神秘兮兮的。”
林小洁不让她看。林小洁说:“这是我的秘密,不行吗?”
“林小洁我今天才发现你真小气!比我还小气!”张天天说,“对了,我告诉你,那双鞋子,你什么时候想穿,就和我说说。还有啊,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下个星期你的红皮鞋,借我穿穿行不行啊?我们班上搞活动,我和几个同学一起演了个小品,根据剧情要求,我得穿上一双红皮鞋。”
林小洁疑惑地看着她:“张天天,你是不是想一报还一报啊?”
“你不借那就算了!”张天天生气了,“不就是借双鞋子穿会吗?至于这么小气吗?真是的!”
“我借给你!”林小洁大声说。两个女孩子对望了一会,都笑了。
张天天回自己房间后,林小洁拿出日记本,完成那篇已写了一半的日记。在日记的最后,她写道:“亲爱的爸爸,这是我最后一个儿童节。从明天开始,小洁就长大了,能勇敢面对生活的酸甜苦辣了。”
写完,她合上日记本,把它压在枕头下,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梦里,她和张天天在妈妈和张叔叔的带领下一起玩藏猫猫的游戏,而爸爸,悄悄地躲在一个角落朝林小洁笑。
林小洁也悄悄朝爸爸笑。然后,爸爸的影子就模糊了。
穿过那条马路
一
城市真的很大,我真的很小。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我又一次发慌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子,让我眼花缭乱后又心慌意乱。我迈出的脚步伸出又收回,收回又伸出,却是始终不敢跨越那条斑马线。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此时注意到一个十四岁小姑娘的迷惘和无助,反正,在旁人的眼里,我应该不是那种要被爸爸妈妈牵着小手过马路的小孩子了。是的,十四岁和六岁有很多本质上的区别,比如身高,比如勇气。但是,我对城市的记忆,还是停留在六岁的时候,这就决定了,我对于十字路口的恐惧,一如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我确实不敢一个人穿过这条马路。
不同的是,六岁的时候我不敢过马路,会有许多人来牵着我的小手,把我送到马路的对面。而现在,没有人会帮我,没有人。
我知道,马上就要迟到了。而这,对一个刚从乡下中学转到这个城市来上初三的女生来说,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何况,我的学习成绩不太好,我有许多在乡下养成的坏习惯,我还要面对同学们鄙夷的目光。我心里好不容易才压抑的对爸爸那种莫名的怨恨,终于又卷土重来了。什么破手术嘛!偏要在人家上学的时候做!
“季姗姗!季姗姗!”马路对面有人叫我,并且使劲向我招手。
哎呀,救星来了!我松了一口气。
果然她推着自行车过来了:“要迟到了,我们快去学校吧!”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依然还是车水马龙人声嘈杂,她身后却是那么安全那么温暖那么阳光的地带。斑马线渐行渐远,一会儿就被我们抛在了后面。
我注视着她微卷的长发和弯曲的耳廓,情不自禁地说:“杨老师,您真好看!”
她笑了:“是吗?傻丫头,坐上来吧!”她拍拍自行车后架,然后优美地跨上自行车。我也跳上后架。自行车洒落下一串串悠扬的铃声,载着我们飞快地向学校驶去。
呵呵,你一定会笑话我这个乡下丫头十四岁了也还不敢独自一个人过马路吧!告诉你其实我不是乡下小姑娘,我是出生在这个城市的小孩,和你们一样。只不过,在我六岁的时候,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被姥姥带到了乡下。现在,姥姥年纪大了,不能照顾我了,所以在医院工作的爸爸又把我接了回来。我是寄宿生,星期一早晨来学校,星期五回自己的家。
爸爸老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像今天早晨,一个电话就把他召去了,说有一个病危的人要做急救手术。他分秒必争地赶去医院了,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渐渐发出鱼肚白的天空发呆。虽然不喜欢爸爸,虽然从心里怨着他,却还是依赖他,依赖他在每个星期一的早上送我过那条马路,然后我自己再去学校。哎!他去做手术了,谁来陪我穿过那可恶的十字路口呢?
其实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还好,还好,每次都能那么幸运地遇见杨老师。她大概是上帝派来保护我的天使吧!我想着,幸福地把头靠在她的后背上,仿佛她的身上,有我所熟悉的妈妈的味道。
二
我和阿紫打架了。不要问我为什么,对一个没有朋友的丑小鸭来说,对一个大家都看不上眼的乡下丫头来说,打架是我的家常便饭。不过,在战争中,获胜的一方总是我。呵呵,你大概又要笑了。一个连马路都不敢过的小女孩呀!
是的。不过那不能代表什么,没有人可以因此嘲笑我是学龄前儿童。所以阿紫该打。我相信她的鼻青脸肿能让其他在背地里嘲笑我的同学有所收敛。
只是不应该让杨老师生气。我看见杨老师的脸孔气得有些发白了,就把一直高高昂起的头垂了下去。两个女生打架,大概在我转学之前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这是我从班上的同学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读出来的。
不过杨老师还是没有骂我,虽然是我先动手打人的。她只是把我和阿紫叫到办公室,煞白着脸说:“姗姗,你又惹祸了!说说吧!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杨老师一生气,她那张好看的脸立刻就会变得很苍白。
我用上牙齿紧咬着下嘴唇,不说话。我怎么能告诉她,阿紫那一句“学龄前儿童”,其实是残忍地让我回到了八年前的痛苦记忆中?八年前,我正好是一个学龄前儿童,忙着买书包买文具盒买一切上小学一年级该用到的东西。那时候我多幸福呀!可谁知道呢?世上什么都会改变。
“姗姗,你呀你,总是这么犟!”杨老师摇了摇头,皱紧眉头说,“去教室吧!”她朝我们挥了挥手,然后用手捂着胸口,头靠在椅背上,苍白的脸正强忍着几丝不易觉察的痛苦。
刚才还在哭泣的阿紫蓦地止住哭,问:“杨老师,您是不是不舒服?您别生气了,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我不应该嘲笑同学。”我见状也低下头去,轻轻说:“杨老师,你不要生气了,我保证不再打架了,不再给我们班抹黑了。”
我说的是真话。杨老师的样子让我感到很难过。
她虚弱地朝我们笑笑:“老师没事了,去吧!我想静一静。”
走出办公室,阿紫一改刚才在杨老师面前的小绵羊状,摸着脸上的淤青,小声但恶狠狠地说:“季姗姗,这次便宜你了。要不是看在杨老师生病的份上,你别想过安稳日子!”
我轻蔑地看着她:“我也便宜你了。告诉你,最好别惹我!”
真的,还没有什么是我所害怕的,除了马路。
三
星期五下午,爸爸接我回家的时候对我说:“姗姗,杨老师找我谈话了。你又打架了对吗?”
我不耐烦地说:“不是说过了吗?请你不要干涉我!”
“我知道,你很烦我。可是姗姗,我们是父女,就不能好好谈谈吗?”他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着我。
我挑衅地说:“谈什么?那我们就谈谈妈妈吧!爸爸,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可怜的不能超生的妈妈吗?爸爸,你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对不起姥姥!所以,我和你之间,只有抚养与被抚养的关系,我没有和你谈心的义务!”
我看见他的目光迅速黯淡了下去:“姗姗,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爸爸没有错……”
他的样子很可怜。我想哭,因为我觉得其实最可怜的是妈妈。
回家后,我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作文:《我最爱的人》。这是杨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作文题后,我就有一种创作的冲动。我迫切地想把这个人的故事写出来,让大家都知道,她是多么爱我,我也是多么爱她。
这个人是我的妈妈。虽然她已经离开我整整八年了,我却感到自己每天都和她在一起。
我从八年前的那个上午写起的。
那一天,妈妈带我去超市买了新书包新文具盒,因为我马上要上小学了。回家的时候,要穿过那条马路了,一向要牵着我的小手过马路的妈妈突然说:姗姗,你马上就是个小学生了,一个人能过马路吗?”她说着松开了紧紧牵着的我的手。
我说:“好啊!妈妈,我以后不要你牵我过马路了,我长大了。”我记得那时,是炎热的夏天,我对即将开始的小学生活的热情像夏天一样很高涨。
妈妈拍着我的头说:“姗姗真乖!你先过去吧,妈妈就在你后面看着你,别怕!”
我蹦跳着向前走了,还没走过斑马线,妈妈在后面尖叫:“姗姗小心!”
我感觉到身后妈妈猛扑过来的气息,随后听见汽车的刹车声,锐利而刺耳。我被妈妈推倒在一边。
有很多很多的人涌过来,我无比惊骇地发现妈妈倒在车轮下,那么多那么多鲜红的血,仿若夏天凋零的花朵,铺了满地,却无端地刺伤了我的眼睛,生疼生疼。终于,泪水铺天盖地地从我眼眶中涌出来。
我的文具盒和新书包,在那些凋零的花朵里无声地陪着我哭泣。
后来,有尖利叫着的救护车来,妈妈被抬到医院。
再后来,她从手术台上下来,被医院的阿姨用白布蒙住了全身。阿姨告诉我,妈妈去天堂了。我说天堂在哪里,是不是很好玩。阿姨哭了。
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姥姥很坚决地要回乡下老家。她说,妈妈并不是去了天堂,妈妈以后会像个没有家的孩子一样可怜。她还说,这都得怨你爸爸,是你狠心的爸爸让你妈妈没有家的。
从此我对马路充满恐惧。一条马路,让我失去了亲爱的妈妈。
从此我对爸爸也充满了太多的陌生感和莫名其妙的怨。
爸爸总是太忙,医院里有很多病人,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我。后来,姥姥就把我接到了乡下。我在乡下生活了八年。
我写得泪流满面。有夕阳穿过窗户撒在我书桌上,柔媚而轻灵。我捧起一把阳光的碎片,傻傻地说:“阳光阳光,帮我擦擦眼泪吧!”
说完,我把姥姥的那些话从作文里删掉了。那是一些没有科学根据的话,我不想因此落人把柄。要知道,阿紫之流可是时刻想着要让我这个乡下丫头出丑呢!
四
杨老师眼睛红红的走进教室。我觉得很奇怪。杨老师从来都是一脸笑笑的样子来上课的,我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而哭。杨老师说:“同学们,你们的作文老师都看过了。
这些作文里,最让老师感动的是季姗姗同学的作文。
我相信,不光是我,我们每一个人看过这篇作文都会有所震撼的。现在,我请季姗姗同学上来把她的这篇文章念给大家听一听。”
当我从讲台上哭着走下来时,我发现,教室里竟有那么多低头小声哭泣的同学!而且,而且,那个讨厌的阿紫,居然也眼睛红红的,用一种异乎寻常的目光看着我。
我伟大的妈妈,你看,大家都被你的事迹感动了。妈妈,我是一只掉在地上的小麻雀,你是麻雀妈妈。当我被强大的猎狗———也就是汽车威胁生命的时候,你不顾一切地冲来了。终于猎狗放开了我,却张开血盆大口吞掉了你!虽然姥姥说爸爸把你的心弄丢了,可是你爱女儿的心,永远都不会从我心中丢失!
后来,阿紫找到我说:“姗姗,我们做好朋友吧!”
我从她眼里读出她的真诚。她终于不再因为马路事件轻视我了。我很高兴我有了进这所学校后的第一个好朋友。她说:“放学后我帮你补习英语吧!你准会很快进步!”呵呵,我的英语口语老是被大家笑话成是“地方方言”,阿紫是英语课代表,有阿紫帮我,我正求之不得呢!
我说:“阿紫,三克油!”
阿紫大笑:“不是‘三克油’啦,是‘thank you’。”
和阿紫成了好朋友后,阿紫告诉了我许多学校里的事情。比如杨老师,三十五六岁的人还没结婚,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只听说她有一个心仪的爱人,但那个男的坚决不结婚。
我听了,就在心里暗暗骂那个男的。什么人嘛?这么没有眼光,我们杨老师是多好的人呀!打着灯笼也难找呀!就是像……像我妈妈那样难找的人。
打那以后,我就特别留意杨老师的一举一动。我想,如果我看到她的那个什么爱人,我一定要告诉他,杨老师多好啊!可不能让我们杨老师伤心了。
我还没找到杨老师的那个爱人呢,杨老师已经找我谈话了:“姗姗,你爱妈妈,也应该爱你爸爸。知不知道,其实,每一次他不能送你过马路的时候,他都会打电话给我。他真的很爱你。”
我傻傻地愣在那儿:怪不得每次我在马路上左右为难的时候,都能那么“幸运”地遇见杨老师了。
杨老师还告诉我,她和爸爸很早就认识了。虽然我一直没在爸爸身边生活,可她听爸爸说起过我,爸爸说我的时候,眼里满是疼爱和愧疚。她知道,爸爸是爱我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爱。
杨老师最后说:“姗姗,我不知道你和你爸爸之间有什么情感上的隔膜,但是我想,像你这么懂事的女孩子,一定知道该怎样去做。对吗?”
星期五下午,爸爸又来接我了。我坐在他电动车后架上,看着他不再年轻的背影和有些灰白的头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什么时候,我那英俊的、高大威猛的爸爸已经有了白头发了呢?我从后面伸出双手去环抱住他的腰,把热热的小脸贴在他凉凉的后背上。
我感觉到了,爸爸浑身震颤了一下。
五
开家长会了,爸爸坐在最前排。杨老师肯定说了我很多好话,因为我看见爸爸的眉头舒展开了,甚至还隐隐有了一丝笑意。
是的,我的学习开始突飞猛进。原来在乡下中学落下的功课,在阿紫和同学们的帮助下已经慢慢赶了上来。杨老师说我是她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之一。我已经不再是我们班的丑小鸭了。甚至于,我在这个班上还感觉到了一种家的温馨。
那是一个星期三的晚上,我正在宿舍里睡得香甜,突然觉得下身湿湿的,很难受很难受。我去厕所一看,吓得大叫了一声:“妈呀!”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内裤一大片通红。我第一个反应是,我是不是得了什么很严重的病就要死去了。我清楚的记得,妈妈就是流了好多好多血死去的。于是,我哭着去敲杨老师的门,告诉杨老师我快死了。杨老师吃惊地听我说完整个事情后,微笑着说:“姗姗,恭喜你呀!你不是生病了,你是长大了!来,老师告诉你怎么处理这事儿。”
那晚,杨老师教了我许多这方面的知识。呵呵,这些,是以前在乡下没有人告诉过我的。我很兴奋,我长大了。那晚,我睡在杨老师的宿舍里,枕着她的胳膊入眠。杨老师的怀抱真香啊!晚上醒来时听着她的呼吸和心跳,突然很想叫她一声“妈妈”。
家长们陆陆续续走出教室,爸爸好像还有什么事要和杨老师说,走在最后面。我拿着一本书悄悄走过去,没让他们发现我。我听到爸爸对杨老师说:“杨,你很久没来检查身体了。要多注意呀!”
杨老师微笑着说:“我知道,季。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很久,季,我想帮你照顾姗姗。我还想问你一件事情,请不要再回避我。八年前你给我移植的心脏,究竟是谁的?”
我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杨老师和爸爸同时回过头来。
我一路狂奔出校园,泪水如夏天的雨滂沱而下。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八年前我妈妈丢失的那颗心,就是被狠心的爸爸移植到了杨老师身上。姥姥说过的,死去的妈妈没有了心,就永远只能在天堂外徘徊,就永远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就永远不能再次超生做人了……
“姗姗!姗姗……”我听到爸爸和杨老师焦急的呼唤,但我不想停下来。
我没注意到自己竟然跑到了斑马线中央,一辆小汽车“嘎”地紧急停下,开车的司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来,气急败坏地说了句:“你是不是找死啊?”
我木然地站在那儿,不敢往后退也不敢向前走。
爸爸已经追上了我。我看着他,木木的心里竟然还是感觉到了痛。
我决定回乡下姥姥家。这个城市,注定让我伤心。
六
姥姥对我的归来感到很奇怪。她不停地问我:姗姗,你爸爸对你不好吗?你跟着我在乡下怎么行呢?你要去那儿上学呀!姗姗,你已经在这儿耽误了八年了,可不敢再耽误下去了。回去吧!孩子。”
我看着姥姥满头银丝和颤微微的双腿,心里一阵难过。我问她:“姥姥,你说妈妈真的不能超生了吗?”
姥姥抹着眼泪说:“姗姗,怎么又问起这个来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把发现妈妈的心竟和我最喜欢的杨老师有关的事统统倒了出来。
半晌,姥姥苍老而不乏慈爱的声音才在我耳边响起:“孩子,你看,我这些年天天在菩萨面前替你妈妈烧香呢!也许菩萨真的可怜她了。再说,她的那颗心,不是救活了爱你的杨老师吗?也许,也许菩萨就考虑了这些,不会为难你妈妈了。”她说完,又走到香案前烧香去了,这个农家小院,顿时烟雾缭绕起来。透过缕缕烟雾,我仿佛看到了妈妈蒙蒙胧胧的身影和轻轻浅浅的笑……
阿紫她们在姥姥家的菜园里找到我时,我正在帮姥姥除草。看到她们竟然找到了这里,我很奇怪,也很高兴再一次看到了她们。
阿紫一把抓住我说:“姗姗,快跟我们回去吧!杨老师病重了,却不愿配合医生的治疗。她说你大概永远不会原谅她了。你爸爸急得不行,又不能离开,他一直是杨老师的主治大夫啊!他让我们把你找回去。姗姗,快回去吧!”
我看着姥姥,姥姥的满头银丝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她很沉着地说:“孩子,去吧!”
我跟着阿紫她们一路坐出租车到医院。哦,亲爱的杨老师,请你不要有任何意外,请你帮我,好好地,好好地保管妈妈的心。我已经不再恨你和爸爸了,如果连姥姥都可以原谅你,那么我要告诉你,其实,其实,我一直都不曾恨过你。我想,也许只是妈妈丢不下我和爸爸,所以,她把还在跳动的心放在你身上,拜托你来替她好好爱我和爸爸。所以,也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来。
我们赶到医院时,杨老师已经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了。她还在昏迷中,爸爸让我进去对杨老师说几句话。我走进去,握住她的手说:“杨老师,你知道吗?我是多么想叫你一声‘妈妈’呀!请你醒过来好吗?姗姗想再枕着你的胳膊美美地睡上一觉,姗姗想再坐在你的自行车上上学,姗姗想再和你说说悄悄话……”我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掉在她的手上。
爸爸走过来,抱住我说:“姗姗,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其实,妈妈生前和我都写下了死后要捐献器官的志愿。那时候,杨老师的心脏已经非常衰弱了,到了必须马上移植新的健康心脏的地步。是爸爸在你妈妈抢救无效后签字同意把她的心脏移植给杨老师的。我想,你妈妈在天有灵,她会感到欣慰的。”
“爸爸,对不起……”我扑在爸爸怀里失声痛哭。
七
杨老师出院那天,我和爸爸一起去接她回家。本来阿紫她们也嚷着要来,杨老师不让。杨老师说:“期末考试拿好成绩来慰问我就行了,一点小病,哪用得着你们大惊小怪的?”其实我们都知道,她在死神面前报了个到,又顽强地回来了。她终究还是舍不得我们啊!
在医院里休养了这么多天,她的脸色又变得红润了。我知道,这里面大概还有爸爸的功劳。我已经从阿紫那里了解到了,杨老师心仪的那个爱人,其实就是我的爸爸啊!可是爸爸呢,一直觉得对不起我,对不起妈妈,所以老是说他不会再结婚了。
我对爸爸说:“爸爸,你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回过头来问:“什么事啊?”
我说:“爸爸,我们把杨老师接回哪个家啊?是她的家还是我们家?”
爸爸的脸红了。杨老师的脸也红了。嘿,这么大的人还脸红,真是的!我有点蛮横地说:“你们都不表态是吧!那我说了算。我要把杨老师接到我们家去,永远住在我们家。”
我们三个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医院。外面的阳光真灿烂啊!我眯缝着眼,抬头尽情享受那些温暖的阳光。爸爸说得对,妈妈就是我的阳光,是杨老师的阳光,也是他的阳光。她走了,却把爱的阳光永远留给了我们。
我提着着两个包走在前面,爸爸扶着刚刚病愈的杨老师走在后面。要穿过马路了,我稍稍犹豫了一小会儿,就毅然地迈开步子朝斑马线走了过去。
我听到身后爸爸和杨老师同时小声惊呼:“姗姗!”
我知道,穿过这条马路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但是我会小心避开那些车辆的。亲爱的爸爸,亲爱的杨老师,还有亲爱的妈妈,你们看,我已经安全地走过来了。我回头看看那些曾经让我恐惧的斑马线,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走出了那些青葱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