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夫妻痛别、隔海苦望了半个多世纪的凄楚缠绵的爱情童话。新婚不久,男人被国民党抓去当匪兵,解放前夕被迫逃往台湾,便音讯杳无。女人抱着男人临别相赠的玉麒麟,饮尽孤独,历尽磨难,终未再嫁。步入晚年,老人无依无靠,当地派出所民警对她关怀备至,尽着一份“儿子”对“母亲”的孝心。尤其是女人失玉病倒,欲含恨离开人世之际,她的“儿子们”更是竭尽全力,不但代老人付了医疗费,还帮她追回了玉麒麟,找到了离开老人59年之久的台湾丈夫。女人躺在男人那没有恶梦的温馨港湾,带着对丈夫、对故士深深的眷恋,幸福而安祥地合上疲惫至极的眼睛……
A、田园牧歌式的爱
一条弯弯曲曲的潦河,环绕着一个酷似船形的山坳小村,带着九曲十八弯的缠绵,恋恋不舍地穿过九岭山的大峡谷,东流而去……这个山坳小村就是今天江西省靖安县偏僻的中源乡船港村。1947年春,正是涨桃花水的季节,一个壮实而英俊、胸前挂着玉麒麟的后生崽,撑着长长一条燕羽形的竹排,经过船港村。几乎每次,后生崽都会邂逅对岸伞樟下那个清纯秀气的洗衣村姑。一来二去,两人眉眼传情,生出无限爱意,但都怯于表达。一次,后生崽终于鼓起勇气,扯开嗓门,向洗衣村姑抛去一首热辣辣的山歌:
撑起竹排走四方,遇见阿妹洗衣裳。
有心过去说说话,又怕嘴笨心里慌。
山歌化作两朵红云,飞上洗衣村姑的腮帮。她四顾一瞥低下头来,用她那山泉般脆润的嗓音唱道:
有心说话莫心慌,有情过来莫徨。
树栓竹排妹拴哥,喝口山泉歇歇凉。
微风,荡碎了水面两个羞红慌乱的影子。待风平浪静,这双影子重新拼合在一起时,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了。于是,撑排后生毅然从自己胸前取下那块象征吉祥的传家宝———玉麒麟,作为定情物挂在钟花脖子上,弃排留在船港村。
从此,两人演出了一场凄婉缠绵、摧人泪下的爱情童话。
这个撑排后生和洗衣村姑,就是本文主人公刘念和钟花。
钟花的爹娘,就她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刘念人品好,心眼实,甘愿倒插门到钟家传宗接代延续烟火,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新婚之夜,送走了闹洞房的客人,刘念拥着脸如芙蓉胸似玉的娇妻,说不出的欢喜和满足,心中暗暗发誓:要一辈子好好待她!
婚后,刘念和钟花小俩口,一个耕田耙地干农活,一个养猪喂鸡做家务,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每次,刘念从田边地头回来,总会变着戏法给女人一个惊喜,或捉一只小鸟,或采一束野花……每次,钟花都是雀跃地投入男人怀抱亲昵一会儿,再接过刘念的“惊喜”,放到屋檐和房间的“点睛处”。然后,两人挤眉弄眼,左瞄右斜,一块欣赏着,一块傻笑着。小爱巢鸟语花香,温馨四溢。
农闲时,钟花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男人身后,一同去读山读水读田园风光,读充满神秘色彩的乡村古庙。装套子,捕鱼虾,拔竹笋,采磨菇,摘栀花等等,都是小俩口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和快乐的精神源泉。
钟花清楚地记得:在一个白云巧似山翁帽,风微尘软落红飘的春日,她和丈夫进入神奇九岭山腹地踏青探险。当他们来到深壑泻玉成烟,古树横倒为桥的奇险处,钟花牵着男人有力的大手,从圆滚滚的朽木上走过,竟一点不害怕。这使她真切领悟到,只要和男人在一起,万丈深渊无所惧,阴曹地府也敢闯。
因为,在男人身边,才是最安全的。那时,只要他们到过的地方,那些坚硬的石壁和粗壮的树杆,处处都雕刻着他们爱的痕迹,情的证明。刘念偶尔有心脏憋闷、喘气不均的毛病,也被钟花的百般爱抚治好了。
然而,这种田园牧歌式的爱情生活没有维持多久。当时,正值全国解放战争打得最残酷、最激烈的紧要关头,刘念和村里其他后生崽一样,被国民党抓壮丁抓去了当蒋匪兵。临行时,钟花哭着追过去,把玉麒麟戴回男人胸前,祈求它保佑丈夫平平安安早点归来。
B、风雨之夜的诀别
1949年4月,那个风雨如磐的黑夜,钟花的男人带着战火上的硝烟味,一身透湿地溜回了家。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风雨之夜短暂的相聚,会是他们永久的诀别。明天一早,刘念被迫随他所在的国民党步兵排开往一个叫金门岛泉家水坑的地方,不得不继续为逃往台湾孤岛的老蒋卖命。他知道,违背命令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一晚,比他们一生都珍贵;这一晚,他们的时间是以秒计算的;这一晚,他们谁也不敢睡着,生怕时间从梦中悄悄溜走;这一晚,他们就这么依偎着,紧紧地依偎着。小俩口说不完的断肠话,流不尽的伤心泪。如豆的灯光,把这对苦难夫妻的剪影描在斑剥的墙壁上。天,就在他们的“叮咛复叮咛”中,露出鱼腹白。雨收云重,钟花送刘念踏上了一条黄泥水盛满牛蹄坑的山间小道。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在船港渡口,刘念再一次从胸前摘下那块带着他体温的玉麒麟,默默戴在钟花颈脖上。据说:玉麒麟可以避邪消灾保平安。的确,刘念戴着它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真的没有伤着一点儿。
“玉在情在,我会回来的!”刘念深情地对钟花挥挥手。钟花一头栽在男人怀里,坚定地说:“玉去人去,我等你!”最后,两人再次紧紧拥抱,彼此生离死别般,掩泪而别。
没想到,后来钟花竟为这句爱的承诺,付出了毕生惨重的代价。从此,钟花终生以玉相伴,再未转嫁;从此,钟花在难以言喻的凄风苦雨中,熬过了59个漫长的春夏秋冬。呜咽的潦河水,是钟花流不尽的辛酸泪……
C、玉麒麟的故事
世事变迁,岁月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年龄。但,也有许多无法改变的,比如思念等等。
钟花抱玉独守,是一种信念,一种期盼,更是一种执着。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又逢一个青黄不接的荒春季节。对于本来就勒紧裤带熬饥荒的船港村的众乡亲,无疑是雪上加霜。乡亲们只能以野菜、竹笋、磨菇、糠皮,甚至连观音土等凡能咽下的东西来填肚充饥。
饿死人的惨剧,在这个村拉开了黑幕。
钟花亲眼目睹一个年轻力壮、尚未成家的后生崽,左手扳住树茬,右手伸向一只刚从腐叶丛中探出尖尖嘴的笋芽芽,可怜手还没有触到这只笋芽芽,便永远地倒下了;一个逢人就笑的冯疯子,吞食了一朵漂亮的毒磨菇,他的笑声便永远地从船港村消失了。
在这次惨绝人寰的大饥饿中,往日山青水秀、生机勃勃的船港村,一下子变成了万户萧疏鬼唱歌被死神笼罩的黑色村。
钟花自己也有过饿倒三次又三次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记录。
之所以她每次都能遇难呈祥。用她的话说:就是丈夫留下的那块避邪消灾的玉麒麟保护了她。
一天,船港村来了一位古董商,找上门来,要以500元的价钱买下她那块避邪宝玉。孰不知,当初那500元于这个饿死人的穷山村来说无疑是天价啊!它至少可值今天的 5000元甚至5万元!这笔钱可保障钟花和她的父母平安度过三年困难时期还足足有余。然而,不管古董商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并说价钱还可以商量,钟花就是不动心。最后,古董商不可理喻地摇摇头,灰溜溜地走掉了。
不料,钟花的父母也没能逃过这场大饥荒,二老把仅剩的一点点粮食留给了他们的宝贝女儿,双双吞服了半瓶“敌敌畏”……
钟花的父母撒手归西,丈夫刘念去了台湾,船港村没什么值得她留恋。为了逃荒,也为了忘却,在 1962年暮秋那个细雨绵绵的日子,钟花含泪离开了船港这个生她养她、给过她无限幸福的欢乐园,又令她无比痛苦的伤心地,投奔到中源公社青石坳大队钟花的盲舅家。
没多久,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钟花受丈夫刘念逃往台湾所谓“海外关系”的牵连,被打成留在大陆、埋藏最深的反革命特务,惨遭批斗。那块玉麒麟也被造反派们佐证为钟花同蒋匪敌特联络的暗号,勒令她交出来。钟花被革命小将们整得死去活来,就是不交出玉麒麟。记得一次红卫兵给钟花理阴阳头,由于剪刀不锋利剪不动头发,红卫兵硬说她不但人顽固头发也顽固,用剪刀尖往她头上乱扎,直扎得鲜血模糊了她的眼睛、鼻子和整个脸蛋。
在钟花与刘念离别的凄苦漫长、杳无音讯的岁月里,每天晚上,钟花都要拿出玉麒麟来抚摸一番,倾诉一番,把满腔的情爱和不尽的思念全部都溶入这块富有灵气的玉中。不然,长夜漫漫,无法入眠,这个神圣的仪式已成了她一天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
文革末期的1976年,钟花的盲舅谢世,而青石坳的左邻右舍见形单影只的钟花年年月月、日日夜夜都是一付痴痴呆呆的样子,苦心婆心婉言相劝,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台湾丈夫一点消息都没有,更别奢望回到她身旁,叫她死了心,不如另找一个男人,重起炉灶过日子;再不然抱个儿子也行,养儿防老。总比她守着一块没有血肉、不会说话的“石头(玉麒麟)”强过千百倍。
“玉在情在,他会回来的!”每次,钟花都这样痴迷而固执地回绝了。
门前那条浪花飞溅、奔腾不息的潦河水,吞没了钟花往日的欢乐,洗尽了她脸上秀丽的容颜,留下了无尽的忧愁和苦楚。
钟花的身子骨明显不如从前,开始考虑自己的归宿和后事。她没有选择婚嫁(仍在期盼丈夫回归的消息),而是选择抱养了一个名叫玉宝的儿子。硬是守着活寡,用全部的爱和希望含辛茹苦地把玉宝拉扯大。
却说长大成人的玉宝,完全和钟花的意愿背道而驰,成了一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夜不归宿的浪荡公子。当他知道母亲除了那块玉麒麟值点钱,其它一无所有,穷得叮当响,开始厌恶这个家。
“玉宝后颈窝长了两块反骨。”青石坳的人都这么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玉宝顶撞、打骂母亲在这个村是出了名的。面对不孝儿、面对无情的现实,钟花养儿防老成泡影,她再次感叹命运的不公。
岁月无情,钟花已是78岁高龄的老人了。她和刘念已分开了半个多世纪。老人的身体已明显不济了,有一种油将尽灯欲灭的感觉,走路颤巍巍的。要不是近几年,老人得到中源派出所的精心照料,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青灯照壁,冷雨敲窗,长夜漫漫,玉麒麟是惟一能慰藉钟花心灵的,也是老人能顽强活下来的精神支柱。她固执地坚守着“玉在人在”的誓言。只要台湾丈夫回来,她的身子骨就能恢复,她和老伴还能回到船港村,回到他们田园牧歌式的爱情中去。
钟花老人抱着这种不变的信念,迎来了 2008年新春佳节。在举家团聚的除夕之夜,老人和往常过年三十晚一样,准备拿出那块玉麒麟,举行一次庄重的仪式。尔后,把玉虔诚地摆在桌上,人玉团圆,同吃年夜饭。
当老人到墙缝取玉时,猛然发现,壁上的镜框被取下,活动砖被抽去,露出一个仿佛被挖去眼珠的黑洞……玉麒麟不翼而飞!老人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玉去人去!”当初和丈夫诀别时的刚烈誓言再次在钟花耳际响彻。顿时,老人只觉胸间一团腥热的东西冲出喉咙,自知大限来临,下意识地唤了声“玉宝”,便栽倒在地。其实,老人哪里知道,她的不孝儿玉宝早没有踪影。
D、生命的绝唱
2008年正月初二,中源派出所邓所长和民警小刘一早就拎着年货、迎着纷飞的雪花来到青石坳钟花家给老人拜年。
近几年来,中源派出所一直把老人作为重点帮扶对象,生活上全力资助,精神上亲切安慰。老人欣慰地说:派出所的小伙子才是她真正的儿子!
“钟婆婆,我们给您拜年来了!”邓所长抖落身上的积雪,热情叫唤。不料,屋里无人应答,推开门,迎面袭来一股透骨的寒风。邓所长意识到出事了!忙招呼小刘,两人快步穿堂,直奔钟花住房。
歪在床榻上的钟花老人,篷散着一头如雪的枯发,深陷的眸子暗淡无光,脸色死人般惨白。失窃玉麒麟的重击,使老人彻底倒下了。她已两天两夜水米未进,而她的不孝儿玉宝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面对邓所长的关切催问,钟花只说了一句:“玉麒麟冒掉(被偷)咯!”便昏了过去。邓所长急忙掐住老人的人中,叫小
刘赶快通知乡卫生院……
打从记事起,玉宝就知道母亲那块玉麒麟很值钱,他经过无数次的尾随偷窥,终于发现了母亲藏玉的秘密。年三十上午,玉宝乘母亲外出之机,潜入母亲房间,取下壁上的镜框,抽出墙上的活动砖,那块用红绸包实的玉麒麟就到了他手中……
当天下午,玉宝搭山里拉木料的货车进了县城,原打算第二天坐班车到南昌,然后再乘火车到广州。结果,到县汽车站一打听,初一、初二这两天班车都不开。
为了节省盘缠,玉宝在县城一个和他要好的马小环同学家借住。
躺在同学家软暖舒适的席梦思床上,玉宝的心已飞到南方大都市。据说,这块玉到那里少说也要卖个万把块钱。他准备用这笔钱尽情享乐一番,彻底改变一下山里乡巴佬的穷样,不然,真他妈的枉在人世间打一转。接下来,托老乡帮他在广州找份事做,打死也不回那个穷山沟了……睡意来临,玉宝美美地进入了他梦中的花花世界,脸上漾开贪婪的浪笑。
玉宝是在梦中就擒的。当时他正梦见一街黑压压的人群团团把他围住,重重把他按倒在地,令他交出玉麒麟,他惊悸地大叫一声醒来,一付锃亮的铐子已戴上了他的双手,面前站着的是他熟悉的中源派出所民警。
原来,邓所长推断:钟花丢玉,玉宝失踪,决不是巧合。玉宝有重大作案嫌疑。派出所民警牺牲节假日,除留下值班的外全部出动,并很快在和玉宝玩得好的同学和朋友之间,摸清了他在县城马小环家落脚藏身的准确地点。
玉宝被派出所人赃俱获。玉麒麟又回到钟花手中。老人抱玉恸哭,一任泪水流腮湿襟。坐在老人病床面前的邓所长亲切安慰,老人的情绪才慢慢平静。
半小时后,钟花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病似乎也好了许多,还略带饥饿感的张口吃了几个邓所长喂的肉饼子。尔后,老人目光慈祥,略带羞涩地看了看邓所长,打开了长长的话匣子……
老人眼前浮现出一个碧天如洗、阳光灿烂的晴空……老人思念的翅膀划过蓝天白云,飞越时空遂道,仿佛又回到船港村,回到那棵伞樟下的潦水河畔洗衣服,回到她和刘念那间鸟语花香、充满温馨的小爱巢,回到了他们如诗如画的精神田园……
这天下午,老人的精神特别好,思维特别清晰。她把当初如何同刘念唱山歌相恋、赠玉麒麟惜别,宛如童话一般的爱情故事一古脑全倒了出来……
黄昏的时候,老人仍在毫无倦意、滔滔不绝地向邓所长倾诉着胸中她那个凄美而缠绵悱恻的———山坳里的童话!
邓所长完全沉浸在老人回忆中,并被回忆中那充满悲剧色彩的爱情故事深深感动、强烈震憾着。他丝毫没有感觉到这是老人的回光返照。直到太阳落山、消逝最后一缕余晖的时候,老人才安祥地合眼睡去。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人这一睡去,就再也没清醒过来。老人病情突然急转直下,乡卫生院已无回天之力。邓所长连夜用警车把老人送到县人民医院。
送钟花进抢救室前,邓所长回县公安局宿舍把自己用来装修住房的5000元钱,全部预交了老人的住院费。全所民警也从自己有限的工资里,纷纷你一百我两百地捐款。
E、相思风雨中
1949年暮春的那个骤雨初歇的清晨,刘念和钟花在船港渡口诀别后,刘念被迫和他所在的国民党残匪部队离开了大陆,驻扎在紧挨台湾岛的金门岛泉家水坑,时任陆军排长。
刚来的时候,刘念和他的匪兵弟兄们日盼夜想的就是早日回家和亲人团圆,他们谁也没想到要在台湾久留。蒋介石一来台湾就提出了“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四年成功”的口号。无论如何,刘念也不会料到,他在台湾这座孤岛一呆就是漫长的半个多世纪啊!
退役后,刘念在台南市安平运河旁的安平区安平中路3段一条繁华的巷口居住。台湾和大陆局势日益紧张、严重隔绝,回老家已成泡影,同刘念一块当兵的那帮难兄难弟都相继在台湾重新娶妻成家。刘念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他极不愿接受的现实。把满腹的激情和无限的爱意都完整献给了大陆妻钟花的他,已变得心如死灰难再焚。他懒得恋爱、甚至懒得了解,只是通过媒人介绍,和台南市一个叫蔡小玉的女人匆匆见了一面,便草草搭起锅灶过起了日子。
没有爱情的婚姻如同没有芳香的纸花,有形式无内容,枯燥乏味。
开始,刘念还提醒自己,既然同小玉在一起过就要对得起她,强迫自己把那个只能想不能见、镜花水月般虚幻的钟花封存在心底,并强迫自己努力去忘却。但小玉和钟花的性格截然不同,一个娇柔糙作洋得生厌,一个天然雕饰纯得可爱;一个刁蛮古怪处处自私,一个温柔可人百般体贴。刘念和小玉生活的时间越长,矛盾越多,裂缝越大;相反,刘念越是想抹去钟花的影子,钟花的音容笑貌就越清晰。刘念的心脏一直不太好,年轻时还不怎么觉得难受,只是有点儿胸口憋闷心跳过速的感觉。可把钟花心疼得不得了,她到处找土郎中求医问药,得到“金戒蒸猪心”的土方子后,只要一听到哪个村子杀猪的消息,钟花便起早摸黑,翻山越岭,路途再远再难走,也要把猪心买回来。村里人笑他们俩是病患在老公身上,却痛在老婆心上。的确,有钟花的悉心照料,百般呵护,刘念的心率正常了,呼吸顺畅了,健康的心脏犹如蔚蓝的晴空,没有乌云擦过的痕迹。
随着年龄的增大和步入老年,加上刘念和小玉不幸的婚姻,刘念的心情始终处在压抑和积愤的苦闷中。他发心绞痛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越痛越厉害。一天晚上,刘念心脏病发作,疼得双手捂胸在床上打滚,嘴里忍不住哼啊哎哟呻吟起来。而小玉竟嫌他吵,带着小女儿娇娇躲到隔壁房间去睡。随着她们母女俩临去关门的那一瞬间,刘念和小玉之间那扇沉重的婚姻大门也在他心底彻底关闭了。
那次,刘念从医院出来后,摇晃着虚弱的身子,回家收拾了三大包行李,毫不犹豫地抛下小玉和两个被调教的和她一样嫌弃他的女儿,愤然离开了这个没有温暖毫无眷恋的家,搬到了台南赤嵌楼附近的成功路住,过着独身“王老五”生活。
在刘念年迈、多病、残剩的日子里,钟花,是他的精神天空;钟花,是他那颗锈坏心脏的润滑油。
1987年以来,国民党逐步开放了台湾民众赴大陆探亲、旅游、投资及商贸活动。昔日刘念部队的兄弟们都兴高彩烈地打电话或前来邀他去大陆探亲。刘念心里闪过一道电孤般的光,恨不能立刻就飞到爱妻钟花的身边。怎奈病魔缠身,力不从心,他只有凄凉地摇摇头。他给钟花去过很多书信,但都因“查无此人”辗转数月后被退了回来。
去年初夏,刘念的心脏病再次剧烈发作,呻吟声呼天呛地,幸亏被好心的邻居发现,及时送往台南医院,不然,险些丧命。
台南医院对他的病情经过祥细检测、会诊,要打开胸腔动大手术,否则,他无法躲过这一致命的大劫。当主持医生要他通知亲人到场并在手术书上签名字时,刘念痛苦地摇摇头,说在台湾举目无亲,就他一个孤老头儿。常言道:遇难思亲,临危望救。而他的台湾亲属已从他心中“死去”。他含着泪水,自己给自己在院方手术书上签了名字,仿佛临刑犯在判决书上画押。
刘念被推进手术室时,他告诫自己,这次只要能活着走下手术台,就一定要回大陆找钟花,生不能做夫妻,死也要葬同坟!
渐渐地,麻药发作,刘念如死般睡去,两颗浑浊的泪珠儿从他爬满鱼尾纹的眼角慢慢滚落……
半年后,刘念经过精心调养和合理锻炼,自觉身体轻快多了,尤其是那颗久经风雨磨损和病魔侵袭的心脏,跳得均匀而有力,人仿佛一下子变得年轻了许多。天气好时,他还步行到安平古堡,登高远望。当他双眼久久凝视着波涛汹涌、海天相连的台湾海峡,凝视着海峡对岸那目光无法企及却又令他无比神往的祖国大陆时,竟忍不住热泪盈眶……
2008年新春佳节来临之际,刘念冥冥中真切地感应到钟花在召唤他。因此,不等过完春节,刘念就迫不及待地背着行囊,情不自禁起哼起那久违的“撑起竹排走四方”的山歌,开始了他漂洋过海的千里寻妻之旅……
F、民警圆梦传佳话
2008年正月初八,中源派出所来了一位华发后梳、镶一口白金牙齿的八旬老者。他一进门就操着夹一口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异常焦急地要户籍警小赵快快帮他查找一个住船港村叫钟花的老太婆。小赵热情地递过一杯水,让老者坐在电脑桌旁,看他搜索网页。结果,小赵把整个船港村的户口全部流览了一遍,没找到一个符合老者要求的老太婆。倒是在其它两个村里发现了三个和钟花同名的老人。可责任区民警一核实,三位老人没有一个是从船港村搬迁来的。小赵联想起前几天送县医院抢救的老人也叫钟花。但她已深度昏迷,根本不可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况且据户口上反映,这位女人可是居住在青石坳的。所以,小赵根本没说。
中午时分,邓所长风急火燎地从县城回来,他是来通知钟花所在的村给钟花准备后事的。今天上午,县人民医院发出钟花的病危通知书。大夫说:老人很难拖过今夜!望着鼻孔杆上氧气管的钟花,仍在痛苦中挣扎,就是迟迟不肯咽气。此情此景,令邓所长惨不忍睹,他知道:钟花是在等一个人,一个她等了半个多世纪的心上人!如果苍天有灵,老人远在台湾的丈夫刘念一定会知道,并准时赶到老人身旁的。
邓所长原准备草草扒几口饭,就去青石坳的,忽听小赵无意中说起上午有一位八旬老者来派出所急匆匆要找船港村一个叫钟花的老人。邓所长忙问老者人在哪里?小赵说就住在乡招待所,老者打算下午去船港村看看,打听一下钟花的消息。
于是,邓所长抛下手中的饭碗,径直向乡招待所走去。
这位老者很有可能就是钟花为之梦萦魂牵的台湾丈夫刘念?!一路上,邓所长都反复琢磨这件事。他相信,两个深深思念着的痴心爱人是会心有灵犀的!
春节期间,乡招待所在不时传来的喜庆爆竹声中,显得格外冷清和寂静。若大的楼房,就住着老者一人。此时,这位八旬老者正倚窗远眺,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久违了半个多世纪的蜿蜒起伏的崇山峻岭,灌入他耳际的是那昔日曾为他俩对歌伴奏的潦河涛声。如今,青山依旧,涛声依旧,而当年那位曾给过他无限幸福和快乐、在离别59年21535个日日夜夜里、给过他巨大勇气和希望的爱妻钟花,却不知身在何方,去了哪里?任凭千呼万唤人不见,怎不肝肠寸断泪雨飞。今天下午,他将孤身独行船港村,挨家挨户去访问那些儿时的小伙伴、今天的同龄人,去遁着爱妻的足迹一直找下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决心已定,他准备用余生之年,全身心投入,纵然上天入地,不寻到爱妻的人也要觅到爱妻的魂!
这时,一阵敲门声拉回了老者的思绪。他连忙调整了一下情绪把门打开。
一位帅气而热情年轻警官出现在门口。
“你是刘念大爷吧?”没想到邓所长一句随和、试探性的问候,竟使对方喜极而泣,连连点头称是。
当天下午,邓所长把这位叫刘念的大爷送到县人民医院。
处在弥留之中的钟花老人,喉咙里残延着细如游丝般的呼吸,仿佛小风一吹就会断。刘念见状扑过来叫了“钟花!”就紧抱已不会说话的爱妻,眼中积存了 59年之久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叭嗒滚落……
也许是心灵感应,钟花的眼神微微地动了动,似乎听见了丈夫无言的倾诉……直到大夫沉重地告诉刘念,说他的爱妻已安祥地走了!刘念仍死不放手地把钟花的遗体紧紧抱在怀里……
刘念把钟花的棺木运回了船港村,请当地有经验的老人在她父母墓地不远的山窝里,用罗盘为钟花择了一块左右峰峦绵延远伸,中间山窝视线开阔,正面溪水长流的风水地。他在紧挨亡妻墓室的左边,给自己用寿砖、水泥砌了一个空穴,实现他生不能同钟花做长久夫妻,死也要葬同坟的宿愿。船港村的人们,无不为之动容。
为保护长眠在九泉之下的亡妻,不受惊悸和侵扰,刘念专门包车从外地买来一对高大气派的石雕麒麟,威风地摆放在钟花墓前两侧。
一个月后,刘念回到台湾。他准备料理完台南的事务,回中源乡度过余生。他已写好百年后与亡妻同葬一墓、共立一碑的遗嘱。到时,他将把自己剩余的钱财全部捐献给曾替他照料、关怀、资助过钟花晚年生活的中源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