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黄天华先生在蒙古有家采矿企业,今年为扩大经营规模,打算与实力雄厚的浙江天洋控股集团合作。他知我过去当过会计,便邀我去参与资产审计。我欣然答应。这辈子,我就好旅行,尤喜探究各国风土人情,对蒙古,这个造就“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马背古国,早就心驰神往。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何乐而不为!
一
国际航班抵达乌兰巴托,我们在市中心的白云格拉饭店住了一晚,便向矿山进发了。
矿山在蒙古国中戈壁省巴彦吉日嘎朗苏木县),离首都乌兰巴托380公里。蒙古是个地广人稀的国家,全国160万平方公里土地,只有200多万人口,而且近一半住在少数几个大城市。我们的汽车一开出乌兰巴托郊区,便进入了广袤无垠、人烟稀少的戈壁草原了。
早晨的草原是美丽的。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将万道金光洒向草原,照耀着草原万物的生长。沾在草叶上的露珠,像晶莹的珍珠在清凉的晨风中闪闪发光。夏末初秋,是蒙古草原最美的花季,一朵朵、一簇簇色彩缤纷的鲜花,点缀在碧绿的草海上,犹如无际的绿色毡毯上织成的五彩锦绣。晨风将花香和草香揉在一起,吹入人的心脾,令人神清气爽。
草原上,万籁俱寂,人迹罕见。偶尔,可眺见远处一个或几个白色的蒙古包,像一朵朵洁白的蘑菇。几缕炊烟,从蒙古包顶上袅袅升起,与蓝天白云融为一体。几只狗听到汽车声,从蒙古包追出来,一边追一边汪汪地狂吠,打破了草原的沉寂。
草原上,牛羊倒特别的多,隔不会儿,就可以看到成千上万白的羊、黑的牛在草原上显现,远远望去,像大片的白云和黑云在绿色原野上缓缓滚动。使人油然想起“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句。翻译告诉我,蒙古民族是马背民族,“鞍马为家,车帐为室,逐水草而居。”现在社会发展了,不少牧民己配备了望远镜,只要站在高地上一望,就知道自己的牛群羊群在那儿了,根本不用跟在后面。我问,无人看管,不怕人偷吗?翻译笑了,说:谁偷?这儿几百里无人烟,你偷了也运不出去。再说,蒙古民族是个讲道德的民族,早在成吉思汗时代,就定下重典:“偷盗他人重要财物的,处死刑,并将其妻子儿女和所有财产没收后送给被盗的人。”偷盗他人非重要财物的,“处杖刑,分别杖七下,十七下,二十七下,而止于一百零七下。”(《成吉思汗法典》第54条)。现在虽然早没了这些刑法,但历史上形成的良好道德风尚却仍传承下来。
二
中午,抵达蒙古戈壁荣布尔省会城市乔伊尔市。这儿有我们一个加工厂,矿石加工后装上火车,通过扎门乌德口岸,进入中国二连浩特。乔伊尔市虽是省城,却很小,最多只有中国一个普通乡镇大。蒙古国地广人稀,除了乌兰巴托等两三个大城市,其余城市都很小很小。
吃过中饭,我们继续向矿山进发。这儿离矿山还有80公里,而且路更难走了。上午,还有一条柏油公路(中国援建的),下午就没有路了。茫茫戈壁草原,平缓广阔,无边无涯,到处可以开车,所以没有公路,也不用公路,只要方向正确,“条条大路通罗马,”那儿都可以走。走的车多了,就成了路。我们就沿着这条车轮碾出的“公路”,勇往直前。
但“勇往直前”是不容易的,没有路标,也找不到人询问,而车轮碾出的“公路”,又往往中途分叉,盘根错节,弄得即使熟门熟路的蒙古司机也蒙头转向,快到傍晚,我们还没有到达矿区。
夕阳西下,大草原显得更加雄浑,更加苍凉。归群的牛羊像大海的波涛在金黄的夕照下粼粼闪光,几处晚炊,从很远的蒙古包顶上依依升起,使我猛然想起王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不朽名句。泪水一下打湿了我的眼睛,我感激诗人给我们留下了如此伟大的千古绝唱,让我在这遥远苍凉的异国他乡,第一次涌起了这样的感动……
三
天完全黑下来了,我们的汽车还在茫茫的戈壁上爬行。四周,一片沉寂,一片漆黑,只有星星特别的多,特别的亮,像一盏盏耀眼的明灯,镶嵌在幽邃的天穹里。这儿人烟稀少,没有工业污染,空气特别清新。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清澈的夜空,如此明亮的星星。
忽然,发现有一辆汽车停在前面,不停地闪着尾灯。这是我们整个下午,80公里路程唯一看到的一辆车。我们的蒙古司机立即停下车,下去打问。那司机用蒙古话说了一通,我们一句也听不懂。司机回来后,我问是不是他们的车子坏了。司机说不是,他们迷路了,我己告诉他们去XX的方向了。要是车子坏了,我得帮他们一起修,不修好不能走。我说素不相识也修。他说那当然,我们这里百里无人烟,万一车子抛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尤其是寒冬蜡月,零下30几度,非冻死人不可。所以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下车帮忙,这是蒙古司机的起码道德。
四
抵达矿区,己是晚上八点半了。一号矿井的“包工头”潘师傅在他的蒙古包里为我们准备好了晚餐。潘师傅是浙江人。他知道我们吃不惯蒙古饭,特地从 80公里外的乔伊尔省城买来牧区无法看到的青菜萝卜,还拿出老家带来的绍兴霉干菜。他说,他矿井有十几名工人,一半是老家带来的,一半是蒙古当地人。蒙古人吃的,不是羊肉便是牛肉,根本没有蔬菜,不信你们明天去看一看。
潘师傅在这儿己经好几年了,北漠的风沙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记印,五十不到,己经谢顶,显得十分苍老。但“十分苍老”的他,却找了一个十分年轻的蒙古老婆,而且还生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蒙古地广人稀,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仅 1.66人,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低的国家之一,人口问题与国家发展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所以政府竭力鼓励多生多育,去年议会通过的《儿童和新婚夫妇补助法》规定:每对新婚夫妇可得到50万图格里克(200图格里克约合 1元人民币)的一次性补贴;每年向每个新生婴儿发放10万图格里克补助。因而当地政府对这桩“跨国婚姻”似乎视而不见,从不过问,逢年过节,当地一些官员到潘师傅蒙古包饮酒,还由这蒙古妻子作陪,兼作翻译。
现在,老潘的蒙古老婆和我们坐在一起。她的女儿快两岁了,在她膝上乱爬乱叫。也许由于人种的原因吧!一般蒙古妇女颧骨较高,脸颊较宽,身材有些肥胖。但老潘的老婆却不是这样,她身材娇小,脸庞秀气,要不是大漠的风沙把她吹黑了些,极像中国的江南女子。她听不懂我们讲话,只坐在在那儿抿着嘴笑。老潘倒会几句蒙古话,与她交流,总是连比带划,能明白个大概意思。
晚上,老潘和老婆到其他蒙古包打“游击”,把他的蒙古包让给我们。毕竟是“头头”,他的蒙古包比较大,比较新,布置得也比较“豪华”。地上铺着地毯,墙上挂着“壁挂”,显得十分整洁干净。蒙古包是当地人民生存和生活的主要场所,一生的大半时间与它相伴,尤其是天寒地冻的寒冬腊月,蒙古包成了他们栖身的天堂。他们围坐在蒙古包中央的铁皮炉子边,不断地向炉膛里加添晒干的牛粪和马粪,或者煤炭,喝着炉子上烧得滚烫滚烫的奶茶。外面寒风刺骨,里面却温暖如春。
五
一觉醒来,太阳己经老高。潘师傅己经给我们准备好了洗脸水。
蒙古是个干旱的国家,水资源十分缺乏,这就决定了蒙古人民对水的珍惜、敬畏和崇拜。早在成吉思汗时代,就立下法典“保护水源,不得在河流中洗手,不得溺于水中。”(《成吉思汗法典》第58条)。据《黑鞑事略》记载,蒙古人居徙“迁就水草无常……得水则止,谓之‘定营’。”赵琪著的《蒙鞑备录》也记载了蒙古人民因珍惜水源而形成的古老风俗:“其俗多不洗手而拿攫鱼、肉,手有脂腻则拭于袍上,其衣至损不解浣濯。”13世纪的《长春真人西游戏记》中,甚至说为了不冒渎水神,“国人确不浴河。”
现在,时代进步了,一辈子不洗手不洗澡的习俗也许极少存在了。尤其像乌兰巴托这样的大城市,浴室、抽水马桶随处可见。但在这遥远的牧区,荒无人烟的大戈壁,这种现象也许没有完全绝迹。潘师傅告诉我,他们刚来时,因为常年无水洗澡,又吃不惯牛羊肉,17名中国工人全跑了回去。幸亏他们会动脑筋,从国内运来机器,打了两口一百多米的深井,解决了洗澡洗衣用水(吃水还要从外面运来),生活才安定下来。但当地蒙古工人,由于历史形成的生活习惯,还不大洗澡,最多用毛巾擦一擦。
六
中午,我跨进蒙古工人的蒙古包。未来矿山前,我以为矿山就在山上。其实这儿根本没有山,而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矿井就从戈壁滩上直接打下去。工人住的蒙古包,建在矿井两边,共十来个,东边几个住中国工人,西边几个住蒙古工人。蒙古工人虽然不讲究洗澡洗衣,但蒙古包却收拾得干净整齐。墙上挂着壁挂,地上铺着地毯,倒不像我们中国工人的蒙古包,脏衣服到处乱丢。
蒙古包里边是一排统铺,一家男女老少全住在一起。因为蒙古包地方小,不可能隔房间分床铺,即使不是一家人,也只能男女混居。我担心这样是否有点“那个。”但他们却习以为常。这也许是长期形成的生活习惯使然罢!
蒙古人非常好客。见我进去,立即倒满一大碗马奶,叫我喝下去。当地习俗,不论认识不认识,只要跨进蒙古包,就是贵客,就用马奶或奶茶招待你,想喝多少就多少,分文不取。但如果要带走,就要另外付钱了。
蒙古人正在吃中饭,一个又高又胖的蒙古妇女在给大家打饭,一人一大碗。饭是面粉拌上碎马铃芋及碎羊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的大杂烩。远远便闻到一股羊腥味。但他们却吃得津津有味。
七
蒙古人不仅热情好客,也重情义。特别是那些蒙古姑娘。在回来的路上,翻译给我讲了一个凄婉的故事。
当地一个牧区姑娘,爱上了我们矿区一个中国工人。也许是蒙古国男女比例有些失衡,女性大大多于男性;也许是历代的马背生活造就了他们粗犷不羁的性格;也许是中国的美丽河山、相对富裕的经济深深吸引了她,总之,她一往情深、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而我们的年轻矿工,也被她烈火般的激情所熔化,爱上了她,想把她带回国内。矿区领导知道这样会触犯“国际惯例,”尤其是蒙古这样人口稀少的国家,所以百般阻挠,坚决反对。蒙古姑娘得知这一情况,哭着找到矿领导,连比带划剖白自己的内心。因语言不通,她拿过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两个人的嘴巴紧紧吻在一起。旁边还画了一颗心,用绳子栓住。
但矿领导还是不敢越这个“雷池”,最终把这位工人打发回国了。翻译说到这儿,从皮包里拿出那张他一直珍藏着的画,递到我面前。
瞅着这张稚拙却充满激情的画,我深深地感动了。可爱的异国姑娘呀,你的爱情虽然没有成功,但我祝福你,你今后一定会得到幸福,得到欢乐。下次如有机会再来蒙古,我一定会来看一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