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被褥湿漉漉的。唉,昨晚怎么又遗尿了?我只好扯长脖子叫茴珠。
“姐———”茴珠其实不是我的亲姐,她只不过是我们家的一个小保姆罢了。打从我记事开始她就在我们家:修长的身材,俊俏的脸庞,乖巧的行为,伶俐的话语,深得全家上下尤其是我的喜爱。我叫她姐,她叫我弟,我们俩平时就是这样以姐弟相称。爸爸经营着一家公司,平时很忙,就把我全撂给了她,她带着我上下学,带着我吃,带着我玩,甚至还带着我睡。其实她比我大不了多少,爸爸说是大三岁,她自己私下却告诉我是她和我同年,只不过是大月份罢了。至于她是哪里人,她从不肯告诉我,只是说她家在好远好远的大山里面,很穷,有兄弟姐妹三个,她是老大;能到城里,特别是能在我们家找到工作,那是她八辈子的造化;要是能做一个城里人,一辈子都住在城里,她就心满意足、谢天谢地了。
“哎———”现在,她正好做好了早饭,听到我叫唤,就赶紧清脆地应着,一溜小跑过来,见我扯着被子畏缩着坐在床上,就把手伸进被子里,边笑边摸边问道:“怎么啦?又遗尿了?”
我脸红了,不自然地低下了头。自从妈妈出走后,我就落下了晚上遗尿的毛病。看过多少医生,吃过多少药,打过多少针,总是不见效。见此情景,茴珠于是向我爸爸献上一计,说是她们老家有一个方子很管用,就是让半大不小的小伙子吃大公鸡,催他早点发育;一发育,就不遗尿了。爸爸没办法了,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试试吧。你别说,这一招还真的挺灵,几只公鸡下肚,渐渐地,我还真的不遗尿了。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怎么又遗了呢?
昨晚我抱着茴珠,睡得很香。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就是晚上睡觉得抱着个东西,否则就睡不着。妈妈在时,是抱着妈妈睡;妈妈不在时,是抱着爸爸睡;自从茴珠带着我睡以后,是抱着茴珠睡。茴珠为了保证我每天能按时上学,早上总是要提前起床去做早饭。今天她悄悄地掰开我的手起床后,我模糊地记得,我是一转身,抱住了她轻轻拥来的被子,权当是她,又甜甜地睡着了。睡梦中,我错把一位仙女姐姐当成了茴珠,仙女姐姐生气了,她撵着我在天界满世界跑,我决计要报复她,于是就对着她撒尿了。没想到,天界虽大,尿还是拉到了自己的床上,就像孙悟空十万八千里的一个筋斗还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样。这下可好了,茴珠可有资料戏谑我了,她一定在做着鬼脸笑话我,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有多大!我不禁抬起了头。
在我抬起头的刹那,茴珠的手也正好从被子里抽出来。不过,这次的表情和以前迥然不同:她的手是触电似的倏然缩回,像是无意中摸到了一条蛇那样紧张和恐惧;然后是把手举到眼前,五指反复一张一合捏着,像是嘴里含着一块口香糖那样咂吧;眉毛紧蹙,脸孔彤红,像是天上燃烧着的云彩。我正在诧异间,茴珠却突然掀开了我紧攥着的被子,火山爆发般地大笑起来,猛然在我脸上疯狂地亲吻,弄得我猝不及防,只好任其摆布了。
“哈哈,弟弟做大人了!要庆贺庆贺———”她大声地说着,撇下我,径直地回了厨房,高兴地忙碌去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突然发现她比以前更加妩媚可人,心里油然地涌起一股深深的爱意。这爱意自从吃了大公鸡之后就开始有了:起初是淡淡的,若有若无;后来是浓浓的,此起彼伏;现在是稠稠的,魂牵梦绕。以家庭而言,她那边应该是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倒是我那不苟言笑、整天忙得昏天黑地的爸爸。我得抓紧时间瞅准机会向他说明我的意思,免得他一不高兴把她辞了,打个措手不及,到时到哪儿找她去呢?
按照老家的风俗,晚上茴珠为我举行了一个成人加冕仪式。爸爸今天兴致很高,破例地回来吃了晚饭,还劝我陪他喝了点酒,说是男子汉要干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得从喝酒开始。
酒真是好东西,我不用鼓起勇气就有胆量向爸爸提建议了,这在以前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就是妈妈在时,妈妈也不敢,所以,她只好弃我不顾,出走他乡,找她那能说话的人儿去了。要不是茴珠一把尿一把屎地把我拉扯大,我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也许早就黄土垄头埋白骨了。人不能没有良心,茴珠为我吃了苦,我要报恩,我要让她享福!
爸爸笑了。他抚着我的脑袋,称赞一番之后,和蔼而爽快地答应了。他说他早有此意,只是怕我不同意现在父子同心了,他要抓紧时间办。我把这个好消息在第一时间里告诉了茴珠,茴珠笑得像一朵花,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说,她和我爸商量好了,就在这个星期天办。
晚上,茴珠破天荒地第一次没和我睡。她向我解释,她们老家是这样的规矩,小孩子变成大人以后,得到山上森林里独自住上个三天五天的 ;鉴于这是城里,没有森林,就简化手续,自己一个人睡算了。我想想也是,反正来日方长,就扳着指头数到星期天还有几天。
星期天到了,家里家外到处洋溢着节日般的气氛。我喜不自禁,在客人间穿梭般的来往。我这个老爸也是,不就是个简单的订亲的仪式吗,干嘛搞得这样隆重,像个结婚典礼似的!有钱也不能这样作摆呀———我正责怪间,突然司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伸出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我扔到了大厅前、祖堂下,嗡声嗡气地大声说:“祝贺你爸爸和你妈妈结婚!”
我懵了,本然地抬起头,只见我爸爸和茴珠盛装并排站在一起,笑容可掬地等着我说话。
我呆了,身子骨一软,整个儿人就瘫坐在地上,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时,轰然大笑声早已逝去,只剩下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久久地回响。
那是茴珠姐的声音。“叫妈妈呀!叫妈妈呀!你不是早就盼望着这一天吗?———”
是呀,我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但是,我盼望的不是叫你一声妈啊!
我的命呀,怎么比《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还苦哟
这时,一个沉闷的声音从心里骤然响起:“杀死他们!———“我吓了一跳,赶紧仰起头,仓促地叫了一声:“妈———““哎———”茴珠立马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甜甜地笑了。她好像真的就是我的妈而不是我的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