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后,热闹了一个白天的明月山渐渐远离了白天的喧嚣,归于平静。天色慢慢暗下来,紧接着夜幕就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轻纱,初秋的晚风开始在农家屋前的香樟、柳树梢上摇头摆尾唱起轻松的歌,风中夹带着一丝丝山野的凉意。天际越来越低开始有夜雾朦胧升起,但过了一会儿,雾就慢慢散去,一轮明月从云层里露出一张镜子般亮堂的脸来,明月山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山上的树林镀上了一层神秘的黛色,而山脚下刚才似裹了层雾霭的村子此刻已如洗过的薄纱一下子亮了起来。村子很小,就几户人家,青瓦红墙的房子掩映在几篷芭蕉叶后面,因为月光的照射有一部份陷落在斑驳陆离的光影里,完全坦露在月光下的只有半边屋子或一星半点的屋檐角。此时,明月山和村子已经完全浸泡在这如水的月色之中,我置身其间,心旷神怡。
很早就有到明月山来住一晚的愿望,想在月色如水的夜来细细倾听明月山泉碧澈透明、从容舒缓的流淌声,想在“云谷飞瀑”下体味“轻烟漠漠锁山腰,一道泉流玉屑飘”的奇丽,想在高山草甸的地方展望月夜天苍苍、野茫茫一片芦花似雪霜的景象……然,这一切只能在心里奇思妙想,山上还是不敢去住的,只能住在这山脚下的农家,也算是身与心真正贴近了明月山。我一直认为,无论任何地方,若你想了解它,只有读懂它的白天和黑夜,读懂它日月变幻,相互辉映的场景,你才可能真正了解它不为人知的神秘的另一面。
一个人出了小村的农家,走在通往明月山入口处水泥铺就的路上,路在月光下有些发白,站在路口望过去,景区入口处三两处屋子里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闪烁着,入口处内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掩蔽在了密密深深的树影中看不到尽头。凉风习习,我就这样边走边看,边走边停,不时张嘴散漫、自由的呼吸着这山野的晚风,细细体味这风中的味儿,有草叶的馨幽,有花朵的浓郁,有泉水的清冽,有树木的清香。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只听得有一只狗在朝着远处不时乱吠几声,让人有些惊悸,幸而身边草叶中、水塘里有蛐蛐、青蛙们叽叽喳喳、鼓鼓呱呱的在歌唱,给这月光下的路畔增添了几分热闹,也让我的思绪放飞起来。
明月山之所以叫明月山,有人说因物而成,也有说因人而名。有好多个故事的版本,有说因嫦娥在这里奔月而得名;有说因南宋时此地出了个小名叫“明月”的村姑入选宫里继而成为皇后娘娘而得名;有说因明月山势呈半圆形,恰似半轮明月而得名;还有说是五位仙女下凡因贪恋人间触犯天条而幻化得名……不论哪一种都是令人感动、年代悠远的传说,让人产生不尽联想。行至景区入口处前,路两边我叫不出名的两溜淡粉花儿在月光下静寂无声的开放着,一处用银灰石块砌成的泉水池闪烁着银色的波光,一尾尾金红色小鲤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戏耍,和着山上林中鸟儿“咕咕咕咕”的叫唤,令我想起“水清鱼读月,花静鸟谈天”的诗句。站在这清幽的月光下,垂身望水中月,再举头山中月,云中月,我产生了一种幻觉,不,是真真切切的呀:一个月亮在天上,一个月亮在山上,一个月亮在水中。
于是,就联想到许多与月亮有关的地名。比如西湖的平湖秋月和三潭映月,比如庐山的月照松林,比如金沙江、岷江、长江汇合处的三江揽月,再比如扬州瘦西湖的二十四桥明月,还比如峨眉山上的峨嵋秋月……这些地方,都与月亮有着美丽的关联甚至悲壮的牵扯,都似乎与明月山有着千丝万缕的亲缘,是明月成全了这些空旷绝世的美景?还是这些美景成全了月亮古典的诗意呢?不论如何,我要好好地欣赏这明月之下的明月山,享受明月拥抱明月山的宁静致远。
细想起来,月亮在我心中真正意识到富于凄绝之美,是在艺校读书时读到李商隐“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诗句,钟情这两句诗,是因为它寓意了一个苍凉而美丽的神话故事。再后来,经历了许多事,年岁渐长,岁月远逝,我成了一个异乡客,每当看到窗外明净的月色就情不自禁想起余光中的《乡愁》: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在外地工作后,母亲真的与我天各一方了,那种怀念常常是不经意间就涌上心来。我思念母亲,也思念儿时的故乡。这样的一种思乡愁绪,除了自己是一个异乡客之外,还有就是为那些远逝的生命、那些远去的苍茫岁月而愁肠百结。这时候,我总喜欢静静坐着一遍遍聆听马思聪的小提琴《思乡曲》,在它的旋律中把思绪拉得很长很长。真是的,月下的伤感,月下的美,由于心境的迥异,产生出的心灵感应也有着天壤之别。若口干舌燥站在荒凉干涸的河滩上,举头望月一定觉得明月清冷得凄凉无比,似乎已死寂得没有一点希望。而此时站在明月山脚下,我看到的却是寂静清朗的明月山,淳朴祥和的乡村,倾泻的月华透出千万般景象,真是一派好风如水、明月如镜的佳境啊。
正所谓秋月无边。一派清光洒在身上,温柔的抚摩着我的全身,把我的影子安放在地上,静静地溶入我孤独的灵魂里,然,我虽寂寞却觉享受。一切都沉寂了,在月光的抚弄下,都极其安静,明月山入了睡眠,树入了睡眠,花入了睡眠,鸟入了睡眠,鱼入了睡眠,水入了睡眠,村庄和犬都入了睡眠,只有风吹树枝,声音轻而柔软。记得出村庄时农家门前的芭蕉树有一叶片低垂着,好象要低到尘埃里,不知会不会给夜风吹折?此刻,我惦念的是一片芭蕉叶还是一个人呢?这样一个良宵月圆的夜啊,无论我们有多少离愁别绪的怨,多少是非曲直的恼,也当拥抱告别,冰释前嫌。要做的,该是感谢这一轮秋月对我高洁的恩惠,让我静静地住在明月山的怀抱中,住在明月与明月山的和谐恬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