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雷子龙先生在仰山茶庄挥豪泼墨,耳边是流水般的古琴淙淙铮铮绕梁不绝,手里的禅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内心变得异常安静。
茶庄古朴雅致,门外就是那条有名的秀江,庄主潘先生是个居士,一身休闲装扮,配着飘逸的山羊胡子,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书法讲究章法、结构和美感,品茶讲究层次,“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甜似爱情,第三道淡如微风”。我不懂书法,也不懂茶,但是我觉得书法与茶与那晚的寥廓星辰与茶庄外的那条清澈流水与那晚的心境都是恰恰好。就人生来说,相宜的机巧是多么稀少和难得。
习惯过一种简单的生活,譬如喝白开水,做简单的饭食。蜗居的日月将我重重叠叠结成一个浑圆的蛹,而茶庄之聚如春风拂柳,有打开与渗透,也是刚刚好。
因此再怎么离群索居的人,内心对聚会也是有几分向往的。
见一见故旧知交?交流读书所得的联翩浮想?或者只为了一瓶好酒可能引发的微醺陶醉?当然更可能因为茶生发的悠远芳香。正如诗僧皎然为我们铺陈的意境:晦夜不生月,琴轩犹为开。墙东隐者在,淇上逸僧来。茗爱传花饮,诗看卷素裁。风流高此会,晓景屡徘徊。谁人不喜欢?
这个世界,可以醉人的东西又岂止酒?
2010年一个寒冷的冬夜,一群孤独的人因为茶、因为文字围拢在两张八仙桌旁,畅怀高歌,尽显赤子情怀。
是晚,唱歌半曲,得子龙先生书一幅: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从此,便不能忘却那个名为仰山的茶庄和茶庄里一枚枚绿芽在水里舒展绽放的全部过程。
古树石桥
一条石径斜斜地插上山顶,让我恍惚有回到旧时光的幻觉。
两棵银杏站在石径的两旁,是夫妻还是兄弟不得而知。它们已经上了岁数,在冬天,叶子落尽,只有遒劲的枝干,缄默的立于天空下。
一棵老了的树和一个老了的人完全可以类比,枯干,皱褶沟壑、骨头嶙峋,和眼前的深冬一般了无生气。
它春天的样子呢?它夏天的样子呢?它的水分和芳华呢?一群观光客仰酸了脖子,却只见稀薄的阳光自天穹落下,几丛野芒在风中摇乱了头上发髻,它们对时间中发生的事情讳莫如深。
一只乌鸦站在冷铁般的枝干上懒洋洋地张望,然后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一棵古树所走过的漫长岁月、它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都被一声鸦啼所覆盖。
三个女人在桥上疯。蹲下、站立、拉手、勾腿,笑得恣肆、笑得响亮、笑得脸如端午的包子(一点桃红,两排褶子)。摆着种种平日里不能想象的pose,一座石桥,让我们还原了片刻的童年欢愉。
许是很久没人来过,桥面上趴着软软的青苔,一丛丛的野草从石缝间钻出来。如果你站在公路望过去,会发现石桥有着优美的线条,桥洞如明空半月,你还能看见桥下浅溪,清流下面的卵石,圆润刚毅。桥的背景却是一抹青山,绿竹摇曳,逶迤生动。
记起幼时,端午涨水,曾经目睹一座石桥的无声坍塌,高过桥面的水位骤然下滑。很长一段时间,那几条长长的青石匍匐在雨过天晴的河床,有着一言难尽的隐痛。
瞬间的毁灭,有时亦如寻常景象,平凡物事,我们看见,然后淡忘。
正如一座废弃的无名石桥,让我们看见悲欢离合、看见生长与衰亡。其实我们看见的是时间。